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yingruiyun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浪子无情》作者:云石 内容简介: 北风狂急,冷冽若割,坦荡荡的官道上孤清萧索, 不复平日车马络绎不绝的盛况, 只独一人一骑纵跃奔驰,与身边灰蒙蒙的落日相互竞速。 落日隐入乌云之后,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, 马儿跑得再快,还是追不上天黑的速度,眼见周遭陷于灰暗之中, 奔跑一整日的马儿也知道该休息了,不待背上主人的使唤, 径自缓下脚步,在结成冰霜的官道上跺着。 “马儿!好马儿,你怎么不跑了?”徐苹轻拍马颈, 又扯动缰绳,用双腿夹紧马肚,那马儿依然无动于衷, 只肯慢慢走着,就是不愿再跑了。 徐苹轻叹一口气,突然觉得浑身酸痛,疲 惫不已。 她已经整整跑了一天,原先估算午夜前可返回政阳城, 但镇日奔波下来,马匹疲累,速度慢了不少,而她又不打算投宿客店, 以致在天黑之后,来到了这个前不着村、后不巴店的荒郊野外。 估算路程和马儿脚程,今夜是无法回家了。 两个月来,徐苹为了任务奔波在外,好不容易结束仙药谷的事情, 立刻启程赶回家,不料在路上撞见啸月派的掌门王棠, 她不想与他会面,于是故意绕远路,可这一耽搁, 却让她今天再怎么拼命赶路,也赶不回家吃除夕团圆饭了。 徐苹翻身下马,与马匹并行,心情十分低落。 第一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北风狂急,冷冽若割,坦荡荡的官道上孤清萧索,不复平日车马络绎不绝的盛况,只独一人一骑纵跃奔驰,与身边灰蒙蒙的落日相互竞速。   落日隐入乌云之后,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,马儿跑得再快,还是追不上天黑的速度,眼见周遭陷于灰暗之中,奔跑一整日的马儿也知道该休息了,不待背上主人的使唤,径自缓下脚步,在结成冰霜的官道上跺着。   “马儿!好马儿,你怎么不跑了?”徐苹轻拍马颈,又扯动缰绳,用双腿夹紧马肚,那马儿依然无动于衷,只肯慢慢走着,就是不愿再跑了。   徐苹轻叹一口气,突然觉得浑身酸痛,疲惫不已。她已经整整跑了一天,原先估算午夜前可返回政阳城,但镇日奔波下来,马匹疲累,速度慢了不少,而她又不打算投宿客店,以致在天黑之后,来到了这个前不着村、后不巴店的荒郊野外。   估算路程和马儿脚程,今夜是无法回家了。两个月来,徐苹为了任务奔波在外,好不容易结束仙药谷的事情,立刻启程赶回家,不料在路上撞见啸月派的掌门王棠,她不想与他会面,于是故意绕远路,可这一耽搁,却让她今天再怎么拼命赶路,也赶不回家吃除夕团圆饭了。   徐苹翻身下马,与马匹并行,心情十分低落。官道暗黑凄冷,那是因为客旅早就赶回家过年,所以人马绝迹。就算是无法赶回家的旅人,亦早早找了客栈安顿下来,吃上一桌好酒菜,而无家可归的乞儿,也是群聚一起,宰狗温酒,大快朵颐,其乐融融吧!   徐苹有些神伤,过了今夜,她就十八岁了。十八年来,第一次出远门,竟也第一次在外过除夕,暗夜茫茫,霜寒露重,她的头发已沾上水气,这般湿冷的寒夜,是无法露宿野外的,那她是不是要牵着马儿,一路走到天明呢?   背后有马蹄声传来,徐苹牵着马匹往路边靠,心想黑夜之中,来人看不到她,她一个女子身份,还是小心谨慎,避免不必要的事端。   但是,那来人似乎知道徐苹所站之地,马匹跑出五、六步之遥,立刻返回停下,跳下一个人,那人燃亮火折子,照亮一张俊秀斯文、却又略带忧郁的脸孔。   来人正是啸月派掌门之子王卓立,徐苹大吃一惊,不自觉地握住剑柄,提防他可能的行动。   王卓立看到她的戒备神色,苦笑道:“徐姑娘,请别误会,啸月派的人不全然是翱天派的敌人。”   徐苹还是按住剑柄,“那你为何来找我?”   “在下是特地来警告徐姑娘,家父知道你还在路上,正找了过来,打算向你拿薛婆婆的药方。”   徐苹的反应很快,“那你就是来夺我的药方了?”   王卓立还是苦笑,“不,既然你通过薛婆婆的考验,拿到她传世的救命药方,那药方就是属于你翱天派的,我不会和你争夺。只是家父……”   “王掌门还是不服输?所以他要来夺这份药方?”   “正是,所以在下赶来通知徐姑娘,请姑娘先行避开。”   会不会有诈?是不是他们父子联合串通?先将她骗到无人之处,再予以杀害?徐苹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。即使王卓立再诚恳,她还是无法相信他,谁教翱天和啸月两派是世仇呢?   王卓立见徐苹犹豫,又道:“家父正在二十里前的小店休憩,随后就会上路,在下找个借口先行,希望追上徐姑娘,好让你能避开杀身之祸。”   王棠果然有了杀机,徐苹想了想,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警告我?”   王卓立凝望着徐苹,星星火光在他眼里照照生辉,他郑重地道:“我想化解我们两派间的六代仇怨。”   徐苹深吸一口气,“不可能的。”   “有可能!只要你我不结仇,等到上一代百年之后,啸月、翱天两派的死结便可解开。”   “你我不结仇……”徐苹品味这句话,再度抬头望向王卓立,他的眉宇之间似乎永远锁着深沉的愁郁,徐苹想到过去几次与他相遇,他都是温文有礼地向她点头致意,不像他父亲王棠,只要遇到翱天派的人,非得痛下杀手不可。   王卓立又道:“徐姑娘,事不宜迟,我这匹马有体力,你赶快牵了去……”   他突然脸色一变,竖耳倾听,而徐苹也听到了,远方似乎有数骑疾奔而来。   “糟了,我爹提早上路!”王卓立将缰绳递给徐苹,紧张地道:“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……”   徐苹没有接过缰绳,“谢谢你,王大哥。你父亲的武功何等了得,今晚就算你不来警告我,我还是会被他追上,你先走吧,免得你父亲怀疑你。”   几句话之间,已见火光隐隐浮现,人声吆喝,情势已经底定,王卓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却也不肯离去,只是望着从容不迫的徐苹。   来者七、八人,带头拿着火炬的两名弟子见路旁有人,立即大声道:“师父,徐苹在这里!”随即停下马来,缰绳一拨,空出一条路让后面的王棠通过。   王棠高坐骏马之上,目光如炬,神色威猛,他发出阴沉的冷笑声,“徐苹,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啊!幸好我儿子把你拦下来,不然我可要找你找到天明了。”王卓立不想被徐苹误会,忙道:“爹,孩儿只是巧遇徐姑娘,徐姑娘与我们无怨无仇……”   王棠将马鞭一甩,使一旁的火把摇晃不已,“无怨无仇?凡与我啸月派作对的人,都是本派的仇人,你又要来向我说教了吗?”   王卓立垂首道:“孩儿不敢……”   王棠不待儿子把话说完,又转向徐苹道:“好个徐家大小姐,果然是徐国梁调教出来的好身手,年纪轻轻,就把翱天剑法使得出神入化。人又聪明,连薛婆婆的难关也一一通过,难怪她乐得把一辈子绝学全数教给你。”   徐苹抱手微笑道:“多谢王掌门的夸赞。我不敢说学到绝学,只是我已成为薛婆婆的闭门弟子,是要严守她老人家的规定。”   要知道薛婆婆乃是一武林奇人,她终生研究各家武学,并精通药典,向来有“救命圣手”的外号,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,或是致命伤害,只要送到她隐居的仙药谷,奉上斗金,莫不药到病除,起死回生。但她性子一向孤僻,多少年来,就是不肯收人为徒,直到垂垂老矣,这才惊觉一世绝学竟将失传,遂广发武林帖,邀请全天下女子竞试,文试武比过关后,经过详细谈话,终于收了徐苹为关门弟子,传她数种珍贵药方,结果惹来了王棠的觊觎。   王棠道:“薛婆婆的规定?不外乎禁止外传,她躲在仙药谷,你就算向我说了,她也不知道。”   “不,我向薛婆婆发过誓,在她老人家有生之年,就算是我父亲,我也不能说出仙药谷的秘方,还请王掌门见谅。”   徐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,得体有礼,让一旁的王卓立稍稍放下心,希望父亲能遵守武林正义,不要对徐苹有所不利。   “死到临头还不说吗?”王棠跃下马匹,狠狠地瞪视徐苹,“你就怪我啸月派的女弟子吧!谁教她们不如你聪明?如果薛婆婆招了她们,我今晚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。”   徐苹看到王棠身后两个女弟子,长剑微微出鞘,神情又是羞惭、又是愤恨,她们都是徐苹的手下败将,看来此刻她们正想抢在王棠面前戴罪立功。   果然王棠一闪身,那两名女弟子立即拔剑出招,可徐苹动作更快,向后跃出一步,出剑抵挡,正格开左右分攻而至的森森寒光。   王卓立不怕徐苹打不过那两名师姐,但他还是劝阻地道:“爹,杀死徐苹,我们也得不到药方啊!”   王棠捻须笑道:“我不会让她死的,给她一点小折磨,小姑娘怕死,更怕丢了名节,我不怕她不说。”   剑声叮咛,王卓立见状冒出一身冷汗,见徐苹游刃有余,才勉强忍住上前搭救的冲动,口里仍是劝着,“爹,我们何必强求呢?不如与翱天派重修旧好,我们两派本出一家……”   “你有完没完?”王棠怒目以视,“我知道了,你说要先上路,就是跑来警告她,是吗?”   “不,孩儿说过只是巧遇,爹,我们还是不要和翱天派结怨了。”   “你别唆!”王棠斥喝着。见两名女弟子剑招缓弱,心中更加生气,一跃向前,“没用的蠢才,连个小姑娘也打不过,丢人丢到仙药谷了。”掌风扫过,将那两名女弟子推开。   徐苹被王棠的掌风余劲所波及,踉跄退了几步,脚步还未站稳,王棠又是一掌劈来,“要命的就识相点!”   徐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王棠的对手,连忙以剑护身,用言语相激,“王大掌门以大欺小,日后传出江湖,恐怕有损名声吧!”   王棠狂笑不已,指着四周黝暗的官道和山林,“今晚除夕夜,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团圆,谁又看得到我王棠在此欺负一个小姑娘啊?除非是我哪个不知死活的弟子说出去。”他以掌猛攻,寻着徐苹的剑招空隙抢进。   徐苹感觉一阵阵寒颤,她一套翱天剑法使得滴水不漏,却仍让王棠有机可乘,眼看再不出十招,她就抵挡不住了。在这个黑漆漆的荒郊野外,她以一对十,要如何逃出生天呢?即使王卓立有心相助,但在他父亲面前,他要如何帮忙呢?   心思转念间,剑招依然无误,脚步却乱了,徐苹喘着气,力道已然不足。王棠横腿劈扫,伸手夺剑,徐苹顿时双脚剧痛,酸软无力地跌倒在地,她想立刻纵身而起,王棠却已经将长剑对准她的咽喉。   地上一片湿冷,冰凉的寒气漫上徐苹的心头,她仍不惊慌,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棠。   “好样的!”王棠用长剑在她白皙的脸颊边比划着,“念出薛婆婆的药方,就放你一条生路。”   “我徐苹年纪虽轻,但也懂得是非道理,信守诺言,绝不会无理取闹,蛮力抢夺。”   王棠将剑身贴到徐苹的脸颊,“呵!拐弯抹角骂人了,徐国梁的女儿果真有骨气。可惜呀!我看你也撑不了多久了。”   徐苹的脸上仿若粘上一块尖剌冰冷的雪霜,她不敢稍动,眼角余光瞥到了焦急如焚的王卓立。   王棠又道:“你不讲也没关系,我想……先划花你的脸,再叫他们几个陪你作乐!”   徐苹变了脸色,“王掌门,好歹你也是一派宗师,如今却用下三滥的手段,这若传出去了,会教你身败名裂。”   “我不是说,没有人敢传出去吗?再过两天,徐国梁会发现他的爱女曝尸荒野,衣不蔽体……”王棠瞧见了徐苹的一抹恐慌,他抓住了她的畏惧目光,“怎么?还是说吧!不然薛婆婆痛失传人,明年又要再发一次武林帖!”   地上的冰霜已经濡湿徐苹的裤管,她的身子不觉地轻微颤抖,“是薛婆婆的传人,都与你王大掌门有仇吗?”   “非也,是翱天派与我有仇!啸月派向来就是你们翱天派的克星,在我王棠的眼里,翱天派根本不配存在江湖!”他越说越激动,剑身滑移,挪到了徐苹的心口。   徐苹毕竟江湖经验浅薄,更从未历经生死关头,此刻,她只能望着森冷的剑光,挣那最后一口气,“哼!啸月派所作所为,卑劣低下,巧取豪夺,只恐怕被江湖各派唾弃。”   “你这个死丫头!一剑送你到西天,看你还逞不逞强?”不由分说,王棠右手一抽送,眼见徐苹就要命丧剑下。   王卓立大惊。原来父亲还是欲致徐苹于死地,薛婆婆的药方不过是个下手的借口罢了,他大步向前,却已阻止不了父亲的杀手。   蓦然,一道人影疾如闪电的由道旁林木窜出,先是以手上的树枝扫向那把致命的长剑。王棠虎口震痛,不由得松手脱剑,但他立刻以右手向来人抓去,左手则欲挥向地上的徐苹;来人一侧身,又以树枝拂过王棠的右掌心。王棠再度被那雄浑的内力震痛骨节,攻向徐苹的左掌力道也减弱许多,间不容发,来人飞快地弯身抱起徐苹,单掌拍开王棠的一击,随即两脚一蹬,飞身上树,与徐苹消失在树海之中。   王棠倒退数步,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,兄弟子仗剑追去,唤道:“别追了,他轻功高,追不上的。”   王卓立暗自舒了一口气,心中感激这个不知名的来者,但他仍上前关心父亲的状况,“爹,你要不要紧?有没有受伤?”   王棠按着兀自发麻的手掌,面色铁青,“不打紧。你们有谁看清楚那个人吗?”   众弟子皆摇头,王棠嘴角撇下,表情更阴沉了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看到明灭跳动的火光,闻着扑鼻的烤肉香味,徐苹卧在那人温热的怀中,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觉。   那人方才健步如飞,疾奔如风,她只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,才想抬头张望,那人却将她的头脸按入他怀中,低声说:“风大,别着凉了。”   徐苹心中闪过无数个疑问,此人是谁?为何要救她?他会不会别有所图?而她的命运又将如何?   不知奔出多久,风声渐歇,那人终于缓下脚步,又是几个纵身跳跃,徐苹便闻到肉香了。   那人把徐苹放在一块大石上,俯身以快速熟练的手法解开她脚上的麻穴,一起身,背对着她,便将火上的肉串转了转,说道:“快熟了!你肚子饿了吧?”肉串一经旋转烘烤,滴下晶莹油亮的油脂,徐苹这才觉得腹肚空虚,她看着他高大魁梧的背影,清清喉咙,“谢谢救命之恩,……”正想起身答谢,两只小腿肚却是麻痛难当,她闷哼一声,赶紧按揉痛处。   那人听到异声,又转身问道:“受伤了吗?”   徐苹抬起头,清楚地看到救命恩人的长相,乍见他一脸如髯,差点以为是何方绿林大盗,幸好她喉头干渴,这才没有发出惊呼声。   那名汉子知道自己吓着她了,笑道:“我的长相很可怕吗?”   徐苹摇摇头,任谁在黑夜的森林中见到一个大胡子,都会吓一跳的。不过,比起王棠,他的眼神可是和善多了。   他见徐苹摸着小腿肚,便蹲到她身边,伸手揉捏,“王棠伤到你的筋肉了。”   “没关系的……”徐苹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的抚触,他已卷起她的裤管察看,果然一片红肿。   他从怀中掏出一小瓶,倒出一颗深色药丸,再从地上抠起一小块冰霜,和着药丸,在两掌中搓揉成药水,不一会儿,他将药水往徐苹腿肚抹去,轻轻柔柔地上下摩擦。   手掌经过处,徐苹觉得小腿的痛楚感逐渐消去,取而代之的是舒适放松,肌肉也不再紧绷疼痛了。   “这是跌打损伤的药,我长年在外,随身必备。”他仍在她脚上按摩着,“好点了吗?”   “好多了,谢谢前辈。”徐苹红着脸,她从来没有让男子摸她的脚,幸好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人,不然她一定害羞了。   他放开手,“过了今晚,红肿就会消失……对了,你刚刚叫我什么?”   徐苹不料他有此一问,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,年纪又大,自然尊你一声前辈。”   他走回火堆边,拔出腰间的匕首,割下一块肉嚼着,“肉烤熟了,有它熟透的样子;人老了,也有个老样,你看,我有这么老吗?”   这人明明一把胡子,起码也三、四十岁了,怎么还不服老呢?   他继续切肉,徐苹则仔细打量着他,他身材健壮,衣衫朴素,在这个冷天气里,不过加件羊皮短袄而已,果然是个内力深厚的武功高手。而他的头发并未梳起,只是以一条细绳扎在脑后,看起来自在不羁。这个看似浪子的大汉,到底是哪个门派呢?   徐苹望着他,他突然又转身,将串在细枝上的肉块递给徐苹,一双深邃如星的眼睛对上她的,她慌忙低下头,不敢正视他。   “这是兔肉,我正想再抓一只来加菜,不巧碰上了徐姑娘。”   徐苹没有接过肉串,惊疑着,“你认得我?”   “徐姑娘获得薛婆婆赏识的佳话,早已传遍江湖,而翱天、啸月两派的世代仇恨,我也大概知晓,而听到你和王棠的谈话,我就知道你们的身份了。”   “那你也是江湖中人了?”   他一哂,“我只不过喜爱浪迹天涯,偶尔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而已,本不欲当江湖中人,别人却当我是江湖中人,纠纠缠缠,倒也烦人,还是躲起来喝酒,四处流浪,过我的快意人生。”   徐苹由他的武功和言行举止中,逐渐归纳出一个人,于是大胆问了,“你是万里无踪——于磊,于前辈?”   他摆摆手,“别叫我前辈了,徐姑娘果然聪明,我是于磊,至于那个什么万里无踪,言过其实呵!”他又从地上拿起一个皮水壶,丢到徐苹手中,“喝口酒润喉吧!”   徐苹一只手停在半空中,“酒?我……我不会喝酒。”   “浅尝即可,这里天寒地冻的,总要驱寒保暖。”   徐苹迟疑地倒酒入喉,先是辣甜呛鼻,随之甘醇芳香,酒水滑进腹部,身子也跟着暖和了。   徐苹揩拭嘴唇,将皮水壶还给他,拿回一串兔肉。   他坐在火堆旁,割一块肉,喝一口酒,一派潇洒状。徐苹想着,他没有家吗?为什么他一个人在外过除夕,却还能如此畅快写意?   徐苹想到家里的父亲和幼弟,忆及不久前的生死凶险,不禁轻叹一声。   声音虽微,还是被他听到了,“徐姑娘不习惯在这里过大年夜?”   “嗯,这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年,觉得有些……唉!我很想回家。”说着就红了眼眶。   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?不是事事都能顺心如意,尤其你是个江湖儿女,难免四处奔波,久而久之,应该就习惯了。”于磊大口灌下一口酒,摇晃水壶道:“就像我喝完这壶酒,不知道何时再沽美酒,酒瘾犯了—只好放任它去,不然时时想着、念着,瘾头更大哩!”   徐苹轻咬免肉,明白于磊的安慰之意,心中无限感激,想不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万里无踪,是一个开朗无羁的豪情侠客?!   他近年来崛起江湖,没人清楚他的来历,只知他喜欢行侠仗义,除暴安良,而他行踪飘忽,居无定所,可能这个月在北方,下个月就跑到南海了,因此博得“万里无踪”的封号。   如今徐苹得以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,兴奋之余,还是被离家的愁绪给淹没了。   “于前辈说得是,可是,我爹在家里等我,我怕他担心。”   “说得也是,或许我没有家,不能体会你想家的感觉。可我也明白亲情的羁绊,永远也放不开的,是吗?”   徐苹点头,对于磊的崇敬更加一分,看来他不只是武功好,对人生也别有一番感受,她问道:“难道前辈没有任何羁绊?”   “没有,我没爹没娘,无妻无子,以后也不想要。”于磊回答得十分干脆。   徐苹突然感到心酸,他就是一个人,从来没有享过亲情温暖,若换成了她,教她情何以堪?   她的眼眶又红了,“这……不是很孤独吗?”   于磊微笑道:“瞧你,似乎满感伤的,我都不在乎了,你也别为我难过,我天生是个浪子命,不怕孤独,还乐得万里独行呢!”   徐苹轻拭眼角,也是笑道:“我初出江湖不过一年,见识鄙陋,让前辈笑话了。”   于磊又串起一支兔肉给徐苹,“或许以你这个性格,不适合在江湖历险,世事多变,要随时懂得适应环境才行。”   徐苹低下头,静静吃着香喷喷的烤肉,火光在她的脸上跳动,明灭不定,就像她此刻不安的心情。   于磊吃完兔肉,坐到火堆的另一边,“这里方圆十里没有人家,山路太黑不好走,只好委屈你露宿山野,明早再赶回政阳城吧!”   “没关系!还是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。”   她左一句前辈、右一句前辈,于磊摇头笑了,笑容隐藏在髯之后,教人难以捉摸。他也不再讲话,顺手拿起一块粗大的树干,用匕首在上头划着。   徐苹慢条斯理地吃完她的年夜饭,想到去年满桌丰盛的菜肴—还有整个徐氏家族团聚的热闹气氛,相对于眼前的荒山篝火,真是无限凄凉呵!   她将身体靠向身后的树木,卸去一身的疲累烦忧,天气有点冷,她抱紧了双臂,告诉自己,只要捱过今晚,她就能赶回温馨的徐家大宅了。   眯着眼望向火堆旁的于磊,他手上似乎在雕刻东西,看他神情专注,一刀一凿地细心琢磨,也许他就是借着雕刻消磨漫漫旅程吧!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传奇人物?这么洒脱、这么自在!要是叫她不为世事所羁绊,这是绝无可能的。   命中注定,她是翱天派的弟子,生来就是要背负本派的使命。尤其在十岁那年,母亲偕同几个女眷上庙礼佛,竟遭逢啸月派的毒手,当父亲哀痛逾绝的抬回那几具冰冷的尸体时,一夜之间,徐苹长大了,她终于明白翱天、啸月两派的恩怨,更时时以复仇为己任,所以,她清楚地告诉王卓立,他们不可能化解六代仇怨,即使她俩不结仇,但娘亲的血海深仇,岂能不报?   寒风冷凝,白露侵袭,徐苹靠紧树干,阵阵寒意从背部传来,迷迷糊糊之间,所有认识的、不认识的人影在她眼前飞奔,忽而是年幼可爱的小弟,忽而是一脸狰狞的王棠,忽而是严肃沉着的薛婆婆,还有忧郁的王卓立,和那个万里无踪的髯客……   好冷,好冷,夜霜濡湿了衣衫,也停留在她的脸上,和着泪水,结成清冷的冰晶,好冷,如果她有一条棉被就好了,她要窝在被褥里,再也不怕外头的凄冷了。   朦胧中,她抓住了一条温暖的软被,就像她在冬夜醒来,赶紧又把手脚钻进热烘烘的被窝一般,舒服而暖和。此时,她也是抱紧了棉被,两手紧抓不放,贴得越密,越是舒适,热气一波波传送到身体,身子也不再冰冷了,寒意驱散,春暖花开,仿佛她已回到了自己那张柔软的卧榻上。   悠悠睡了一个好眠,徐苹犹恋恋不舍地,不肯起身离开温暖的被窝。紧闭的眼睛感受到天光,她的意识逐渐清晰,怎地?这条棉被还会动?一起一伏的,还有噗通噗通的……心跳声!   徐苹一惊,睁开眼,就看到头顶的一把胡子,原来她竟然卧在于磊的怀中,两只手还紧紧环着他的胸膛,她吓了一大跳,不敢再贪图温暖,猛然挣开他环抱的双臂,急急站起身来,不料重心不稳,身子又歪倒下去。   于磊被她的挣脱惊醒,眼见一个盈盈纤躯向他倒下,他立即以强有力的臂膀扶住她,借力使力,自己也随之站起来。   徐苹站直身子,脸孔燥热,连忙走开数步,背对着于磊,她理了理衣衫,整整长发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  “徐姑娘请别误会,我看你冻得发抖,只好为你传送真气取暖。”   于磊的鼻中犹漫着徐苹的淡淡发香,他没有告诉她,昨夜他才一碰到她,她就抱紧他不放,害他左右为难,只好怀抱着颤抖瑟缩的她,以自己的身体温暖她,两人互拥,度过一个荒野寒夜。   她羞红了脸,转身低头道:“于前辈,多谢你了。”   于磊踩熄火堆余烬,“不用言谢,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,在这个荒山过了除夕夜,也是缘份,明年此时,我又不知道流浪何处!”   万里无踪,江湖难觅,徐苹看着于磊的脚步,又是莫名神伤,“那么,于前辈现在要往何处去?”   于磊望向她,微笑道:“天地是我家,无处不去。”   朝阳照射在于磊脸上,泛出明亮的神采,徐苹清楚的看到,在他纠结的髭须下,是一张年轻有型的英挺面孔;浓眉挺鼻,飞扬俊逸,若非那对深邃似海的眼睛还看着她,她几乎以为眼前站的是一个陌生人。   难怪他不要她叫他前辈!徐苹万万没想到,名闻遐迩的万里无踪竟是一个年轻小伙子,如此年少,竟有此等高强的功夫,还有……那看透人间情事的不羁豪情!   于磊掩盖火堆,捡起自己的小包袱,“徐姑娘,政阳城往南走;至于我,这东边日头还挺大的,就向西走好了。”   “于……”一声前辈已经叫不出来,徐苹忽然觉得喉头又干涩了,她哽咽地道:“再会!”   瞧见徐苹的嫣红粉颊,于磊心头一动,心海深处好像有股涌泉,正涓滴细流,于是他当机立断,改变了念头,“我还是往北去看塞外冬雪吧!徐姑娘,就此别过。”   一南一北,不再相遇!望向他纵跃而去的潇洒背影,一转眼,就已消失在远山树林,徐苹落寞地抱紧手臂,冬日的清晨,还是很冷的。   见地上有一块圆形的东西,徐苹拾起来,发现是一个木刻的小兔子,雕工朴实,造像生趣,这就是于磊昨夜用匕首刻划出来的成品吧!   徐苹细细抚过小兔子,好像又触及于磊的温热胸膛,心意流动之间,脸上的红晕始终不褪。良久,她终于将那小木雕揣进怀里,迈开脚步,往回家的方向而去。 第二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 翱天派的大堂,正中央高挂一块“翱天贯日”的铜匾,那是百年前第一代祖师所打造,此四字乃为翱天剑法的最后一招,也是最精妙难学的一招,祖师悬匾于此,不外乎希望弟子时时警惕,以追求剑术高峰。   此刻,大年初二的早晨,所有翱天派的重要人物全部聚集于此,聆听徐苹这次外出的详细情形。   徐苹风尘仆仆,昨夜才返家,她休息了一夜,今日再向诸位长辈说明。   “有关薛婆婆的事,各位叔叔伯伯都知道了,她老人家只是纯粹传艺,并未要求我拜她为师,唯一的条件是,在她有生之年,绝不外传。”   徐国梁道:“薛婆婆真是不出世的奇人,苹儿过关斩将,得到她的青睐赏识,是苹儿的福份。”   徐国梁之弟徐国柱道:“那老太婆怎么这么唆!什么不外传?等她一死,这些绝学就变成翱天派的了。”   徐国梁道:“话是没错,但是,我们也要谨守江湖道义,总之将来受益的还是本派后人。”   众长辈师兄纷纷夸赞徐苹聪明灵敏,乐得徐国梁笑得合不拢嘴,谁知徐苹接下来所说的事,都让他们心惊肉跳,冷汗直冒。   不等女儿说完,徐国柱就跳起来大骂:“这王棠!竟然卑劣至此,下回路上遇见了,我一定要杀了他,为苹儿出一口气。”   年纪最长的老师伯对徐国柱道:“你从三十年前就要杀王棠了,到现在还留他一条命!”   徐国柱忿忿不平地坐下,“是我武功不行,留他继续为非作歹!”   徐国梁作个手势阻止他说下去,“国柱,现在讲这此都无济于事,我们与啸月派的怨仇又更深一层了,大家日后遇到啸月派的人,必定要分外留心。”   一位师兄问道:“师妹,真的是于磊救了你?人家叫他万里无踪,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。”   徐苹回答道:“他武功那么好,错不了的。试想,当今江湖,有谁能击退王棠?”   此语一出,众人皆信服了。因为就算是翱天派的掌门徐国梁,在过去几次交锋,也不过与王棠打成平手,或是彼此负伤而归,放眼天下,能与这两大高手匹敌者,少之又少。   在长辈的询问之下,徐苹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,唯独省略她和于磊露宿山野的那一段。众人全议论纷纷,既赞叹于磊的好身手,也不忘商量应付王棠的对策。   徐苹接着向父亲告退,来到后院弟弟徐晨的书房。   徐晨今年八岁,母亲意外身亡时,他才六个月大。徐苹长姐如母,除了照料幼弟的生活外,几年来,她念多少经书诗词,就如数教他多少,学了剑法,也能指点他一些基本功夫,姐弟俩感情十分深厚。   徐晨正在桌前念书,两双小脚高高地悬在椅子上,一见到徐苹,立刻高兴地跳下地,“大姐,总算看到你了,你不在的这些日子,我可是照你安排的功课,背了好几篇书,你要不要听啊?”   徐苹拍拍他的头,“晨弟,难得你过年还在念书,去找阿松、小圆、花妹玩耍吧!”   “不要!大姐,我就是等你回来考我背书嘛!”徐晨将书卷塞给徐苹,滔滔不绝地背了起来。   徐苹坐下来摊开书,微笑地听着。她仍有些疲倦,眼前的方块字好像成了一块块砖头,慢慢堆起了一座文字构筑的城墙,文字又排列变化,聚成了浓密的落腮胡子,还有一对深邃的眼眸。   徐苹由清脆的童音中惊醒,徐晨仍愉快地背书,书上的文字也依旧整齐排列,她不禁暗骂自己:见鬼了。   “很好,背得一字不漏,你这几天就休息吧!反正关先生放年假,也不用上课,做大姐的我总不能折磨弟弟。”徐苹合上书,起身牵着徐晨的手,“快中午了,我们去吃饭。”   “大姐,你是不是很厉害?每个人都说你打败很多人,为我们翱天派争光呢!”   徐苹还是摸摸他的头,“没有的事,以后就看你了。”   的确,她现在的所作所为,不只是为父亲分劳解忧,也是为年幼的弟弟铺路,总有一天,父亲会将翱天派的掌门传给他,她一定要帮弟弟打好根基,无论是他个人的武功学养,或钜细靡遗的派中事务,有朝一日,能看到徐晨传承父业,她就心满意足了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冬阳难得露脸,徐苹不想白白辜负难得的暖日,便来到院子里,坐在石桌边晒太阳。   “苹儿,不回房休息吗?”徐国梁来到她身边,也在石凳坐下。   “爹,我不累,晒晒太阳才不会手脚冰冷。”   “这些日子,辛苦你了。”徐国梁望着身子略嫌单薄的女儿,“今晚叫厨房给你补一补。”   “谢谢爹。爹,您不回去打个盹儿吗?”   “爹跟你一样,出来晒晒太阳。对了,刚才李杰跟我说,他带晨儿他们到西郊放风筝,要你放心。”   “哎呀!这种小事怎么也向爹报告?直接跟我说就好了。”   “苹儿,爹知道你乖巧懂事,替爹分了不少工作。”徐国梁语重心长地道。“你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,爹不忍看你再为翱天派奔波,耽误青春。晨儿也八岁了,读书练武都有夫子和师兄在照料,你放下心,好好准备嫁人吧!”   “爹,您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?照顾弟弟是我的本份,他学得好,就能顺利接班,以后爹就可以放心养老。”   “你有这份心意,爹就满意了,女儿家还是要嫁人呀!”   “我还不到成亲的年纪嘛!”   “呵!你看你堂妹,如今都生了两个儿子,你还不嫁吗?”   徐苹撒娇着,“爹!那是叔叔太早把妹子嫁掉。好吧!就算您要把我嫁出门,可要去哪儿找个乘龙快婿?”   一句话把徐国梁难倒了。这几年来,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,徐国梁并非有意留女儿在身边,但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容貌秀丽、能文擅武、机敏能干,因此在挑选女婿时难免严格,而无一满意。   徐国梁拍桌道:“看我这个老糊涂,真是误了你的青春。不行,不行,今年一定要把你嫁出门。”   “爹!您非得赶我出门不可吗?”   “爹怎舍得赶你出门?爹是心疼你,不忍教你一个姑娘家涉身江湖。王棠近年来愈形乖戾,我早就吩咐大家要小心,自然要你更加小心。还好这回于磊救了你,他日相见,做爹爹的定要好好答谢他。”   “下次我会小心的,请爹放心!”徐苹又道:“爹,您知道吗?王卓立想化解六世恩仇。”   徐国梁轻叹道:“翱天、啸月两派的复杂情仇,是不可能轻易去除的。也难为王卓立的苦心,听说他知书达礼,不常参与啸月派的事务。”   徐苹想到了王卓立的忧郁神色,又问道:“我们两派同出一家,又怎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?”   “唉!武学助人,也能害人。”徐国梁追想百年前,“两派的开创祖师本是一对论及婚嫁的师兄妹,我们的祖师爷徐千山就是那位师兄,谁知道有一天他们为了一式剑招起了争执,经过反复讨论演练,还是不得其解,祖师爷闭关苦思半年,冷落了未婚妻师妹,好不容易想出‘翱天贯日’一招,谁知一出关,才发现师妹无法谅解他,早已另嫁一位对她倾心的师兄。   “祖师爷愤怒伤心,一剑杀了那位师兄,使得师妹对他更不谅解,带着身孕,另创啸月派,以‘啸月破星’对付咱的‘翱天贯日’,六代仇怨就这样累积下来。”   徐苹听了,为啸月派的祖师婆婆悲叹不已,原本一件良缘,竟演变成破碎的悲剧,不知两位开山祖师是否抱着不解的憾恨,郁郁以终呢?   徐国梁笑看女儿,“瞧你,又在为先人难过了。过年期间,放放炮竹,送走旧岁,忘了这些江湖恩怨吧!你在外头跑了了两个月,趁过年好好休息。”   徐苹闷闷地回房,心中萦绕不去的,还是那位由爱生恨的师妹,以及悔恨终生的师兄,何苦呢?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正月十五之前,依然是年节的热闹景象,徐苹在家休息数日,闲得发慌,便集合了翱天派的小孩儿,带他们出游城东的清心潭。   一时之间,十来个小娃儿,个个新衣新帽,揣了糕饼糖果,兴高采烈地跟在徐苹后头。   平时,这群小童的武功就是由徐苹教导,她不在的这两个月,换了一个师兄来代班,那个师兄越凶恶,大家就越想念美丽亲切的好姐姐,是以知道徐苹要找他们出去玩,莫不争先恐后,差点连爹娘都不认了。   来到清心潭,徐苹带领小朋友游过附近的林国奇石,走过潭边小径,找到了一处凉亭歇息,徐晨等几个小男孩好动,吃完饼干便四处奔跑。   “别走远了!”徐苹忙喊道。   “大姐,我们去看钓鱼。”徐晨兴奋的说。   徐苹嘀咕着,潭水都结冰了,能钓什么鱼?顺着徐晨的方向看去,果然看见在夏日画舫穿梭的拱桥之上,有一人站在最高处,垂下一条线绳,拉拉扯扯的,随即从冰上缺口拉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。桥上岸边围满了看热闹的游人,随着鱼儿的上钩,众声叫好。   那人将鱼丢到桥上,随即有人抢了去,他也不管,又垂绳下钓。   原本在凉亭的女童也带着祈求的眼光,“姑姑,我也要看钓鱼。”   “看鱼鱼!”两个话还讲不清楚的小女娃,使劲地摇着徐苹的手臂。   徐苹不由得起身笑道:“走吧!去看钓鱼,花妹!靠岸边走,不要跌到水里。”   潭上结冰看似坚实可行,但是,前年这里才发生小孩踩破薄冰的坠潭意外,所以徐苹格外盯紧每个小孩的行动。   徐晨一马当先,仗着身形矮小,抢到拱桥上的钓客身边,双手攀在石栏上,伸颈向下探望,旁边的大人和小孩也是互相推挤着。徐晨被挤得没有立足之地,跳起双脚,半个身子几乎悬在桥栏外,徐苹远远见了,正想出声警告,这时几个大人又往前推挤,于是,她眼睁睁地看到徐晨的小小身子往外掉。   “晨弟!”徐苹心魂俱裂的喊。   电光火石之间,桥上钩客长身一跃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抄,大手挽住了徐晨下坠之势,在众游客的惊呼声中,又见他们一大一小就要跌落冰潭之上。那钓客从容不迫地,以单足在薄冰上轻轻一点,随之又拔身而起,如鹞鹤轻翔,利落地落回拱桥上。   游人看得目瞪口呆,忽然有人鼓掌叫好,“好身手!好身手!”众人这才从他神乎其技的惊叹中回过神来,纷纷拍手致意。   徐苹赶到拱桥,三魂六魄已吓去一半,见徐晨平安无事,忍不住抱住他哭道:“晨弟,不要吓大姐啊,万一你有什么意外,我要如何向爹交代啊!”   几个女童见徐苹哭了,也跟着嚎啕大哭,而徐晨则是吓得脸色发白,无法言语,另外数名男童则乖乖地站在一旁,不敢讲话。   好一会儿,徐晨回过神,抓着徐苹的手,“大姐,对不起,让你担心了。”   徐苹抹抹眼泪,“以后一定要小心,知道吗?”   徐晨用力地点头。徐苹帮他理理衣衫,忍不住又叨念道:“不是每次都有人救你的……”救命恩人?对了,她还未向救命恩人答谢呢!可是,人呢?   桥上人潮已经散去,徐苹居高临下,一眼就看到两个女娃儿缠着那位钓客。   女娃儿年纪虽小,心里却对徐苹崇拜得不得了,徐苹曾教导她们,受人家帮助,一定要向对方说谢谢。可是,刚才她忙着探视徐晨,忘了和钓客说谢谢,于是她们一人抱住了钓客的一条腿,抢着和他说谢谢。   徐苹来到钓客面前,轻轻拉开两个女娃儿,“珊儿、瑚儿,好乖,帮姨姨说谢谢,回去给你们糖果吃。”   幸好有珊儿、瑚儿留住救命恩人,徐苹微微欠身道:“多谢前辈相救!”   她拉过徐晨,也要他答谢。   徐晨还未开口,那钓客就道:“又叫我前辈了!”   好熟悉的声音!徐苹抬眼望向那钓客,一接触他那深邃的眼睛,她樱口微张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,怎么是他?万里无踪怎会来到政阳城?他不是到塞外了吗?   “不认得我了,徐姑娘?”他笑着。   难怪她认不出他,他是不一样了,换了一件灰布长衫,髯尽数剃除,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,而透青的须根仍写着他的粗犷,也显出他的年轻神采。而过去扎在脑后的头发则中规中矩地盘起,系上一方灰色头巾,颇有一番飘逸儒侠的潇洒风貌。   望着于磊,徐苹的粉颊缓缓地泛起两朵红霞,她推了推徐晨,“快跟于……于大哥说谢谢。”   徐晨有模有样的拱手作揖,“多谢于大哥!”他对这位大哥的身手佩服得不得了,学着父亲的口吻,“于大哥武功真好,请到舍下作客,在下略备水酒答谢。”   徐苹听得好笑,“是了,你是我徐家姐弟的救命恩人,既然你已来到政阳城,就请到舍下一游,让我们尽地主之谊吧!”   于磊迟疑着,“这不方便吧!”习惯在外头浪荡的他,最怕拘谨,万一话不投机,更是自讨没趣。尤其此刻对着徐苹那张俏脸,他告诉自己,不能再陷下去了,浪子本无情,他已做太多。   想移动脚步,又被几个男童拉住,“于大哥,你教我们武功嘛!我要学你救阿晨的那一招。”   “不要,我要学钓鱼,我爹从来没有钓过大鱼。”   “笨,有了武功就会钓鱼,还要学?”   最后还是徐晨拉拉于磊的衣角,“于大哥,来我家嘛!不然我爹会骂我不懂礼数。”   拗不过这群小童,于磊牵起徐晨的手,“既是徐公子的邀请,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!徐姑娘,叨扰了。”   徐苹低下头,细声道:“哪里的话。”   眼光一瞥,珊儿、瑚儿又爬到于磊的身上,众男童也簇拥在于磊身边,这群小孩,变节得还真快,崇拜的对象一下子就转移到于磊了。   她拉开珊儿,“你们别缠人了。”   “哈!没关系!”于磊爽朗地笑道,他将珊儿抓到肩上坐着,瑚儿立即哇哇大叫,他连忙安抚她,“你也有份。”两手扶好,两边肩头各坐着一个女娃儿。   其他小孩只恨自己长得太高大了,不能坐上那强壮的肩头。徐苹在前头带路,神思游荡,想到她也曾紧紧地抱住他……   夕阳西下,霞光打在她的脸上,她的脸更红了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天色微明,于磊躺在大床上,好像作了一个不真实的梦。   床褥是干净的,棉被是新晒的,枕头柔软,房间舒适,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,他前所未有地失眠了。   他过惯粗菜淡饭、餐风露宿的日子,教他在这安乐窝躺上一晚,反而辗转反侧,浑身不自在。而昨晚的盛宴更是如坐针毡,一下子接触这么多翱天派的人物,满场忙着敬酒,接受徐家亲戚的道谢,回答众人好奇的询问,一晚下来,竟比走上一天的路还累。   他将手枕到脑后,仰看洁白的床幕,暗自苦笑着。几日前他改头换面进政阳城,为的就是流连大街上,一窥梦中佳人,本已准备离去,却阴错阳差地救了徐晨,以致成了翱天派的座上宾。这种行径,非他万里无踪所应有的啊!   徐苹,徐苹!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,从她离开薛婆婆那儿,他就听闻王棠欲杀害徐苹,于是一路上暗中保护,救她一命,而这也不过为他的行侠仗义事迹再添一笔而已,怎知,这一笔的影响力竟是如此大!   他猛然坐起身。不行,今天该走了,待会儿他一定要向大家辞行。   于磊穿好衣服,走到外头的庭院舒展筋骨。冬日的清晨,空气犹透着冰凉,地上也结着霜花,他想,还是到塞外看那浩瀚白雪,一逞男儿豪情吧!   远远地传来孩童的呼喝声,于磊循声前行,走过几进院子,来到一处豁然开朗的大空地,七、八个小童正在练习拳脚功夫,举手投足之间,甚是有模有样。   小童们一见到于磊,全部主动停止练习,一涌而上,拉着他喊叔叔叫哥哥的,“教我们武功嘛!我也要万里无踪。”   于磊拍拍他们的脑袋,转向一旁的徐苹道:“那要问你们的小师父答不答应了?”   昨夜与于磊吃过一顿晚饭后,徐苹的神色已经自在许多,见到孩子们再度变节,不禁又好气又好笑,“不行,你们一套基本功夫还没练完,不能学别的。”“姑姑!”有人哀求。   “还不快打,打完就叫于大哥教你们武功。”   众小童赶紧站好,以最快的速度演练方才的招式,满场小手小脚飞舞,令人看得眼花缭乱。   于磊问道:“你是他们的师父吗?”   徐苹眼里仍注意孩子们的动作,“不是,他们各自拜了我爹、师伯、师叔为师,你也知道小孩顽皮好动,老人家没有时间仔细指点,便叫我一天抽一、两个时辰督促他们练武,结果,翱天派的小孩全送来让我指点了。”   “难怪你昨天带了一群孩童出游,咦?昨天好像没看见他?”他指向一位衣着考究的小男童。   “喔!那是本县蓝大人的小儿子,拜我爹为师,蓝大人不想小公子娇生惯养,于是送了过来,和同年龄的孩童一起练习,蓝大人敬重武人,还满礼遇我爹的。”   于磊想了一下,“这位蓝大人莫非和开国大将蓝玉有关系?”   “听说是亲戚吧!”   “那徐掌门也参与蓝大人县衙的事了?”   “不,我爹不管政事,他说他不懂权术那一套,还是做个坦荡的江湖人物,我们翱天派与县衙的关系就仅止于这段师徒情份。”   “还是徐前辈有先见之明。官途险恶,比起江湖风险,恐怕更胜三分呢!一个胡惟庸冤狱,延宕十年,牵连数万人,大明王朝才开国二十来,竟不厉精图治,专杀功臣……唉!不说这些了。”于磊瞧着孩子们,转移话题,“看来这些孩子很喜欢你。”   “呵!情势不同了,你一来,改向你投诚!”   于磊笑道:“那可真是罪过了,我还是赶紧离开为妙。”   徐苹听了一惊,于磊来去如风,只怕一转眼,又见不到他那俊朗的面容,“这……于大哥,难得你到政阳城作客,孩子们也喜欢你,不如就为他们多留几日。”   于磊想要开口推辞,徐晨已练好功夫,跑来喊道:“我练好了,大姐,可以教于大哥教我了吗?”   “当然可以。”徐苹微笑示意。   看样子,三两天是走不掉了,于磊暗骂自己自作自受。   好不容易应付完这群小童,他们各自学了几招简单的招式,这才欢天喜地回家。于磊用手抹去头上的汗珠,徐苹适时递过一条绿色手巾。   两人到一边的石椅坐下,上面已摆上一碟糕饼和茶水,“于大哥,不好意思,麻烦你了。”   于磊用手巾擦脸,一股清幽的花香钻进鼻孔,顿时心旷神怡,“这没什么,我小时候也喜欢缠着人家教我功夫,人家不教,我可是死缠烂打,黏到人家非教不可。”   “那他们都愿意教了?”徐苹拿给他一块甜糕。   “是啊!不然我这身功夫哪里来?”   “真是难以想像,没有师承门派,竟能学得这等好身手,昨夜你说的时候,我爹他们都不太相信。”   “你相信吗?”于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。   “看过你的身手,怎会不信?”徐苹还是不太习惯这张年轻的脸孔,没了髯,他的表情更清楚了,原是一脸的不羁,此时怎会有着深深的眷恋?徐苹微红了脸,喝了一口热茶,“我倒是想亲自领教于大哥的功夫。”   于磊吞下甜糕,“好啊!我也来见识名震江湖的翱天剑法。”   徐苹进屋拿了两把长剑,“于大哥,现丑了!”挥剑洒出,回旋一个曼妙的身姿,宛若天女散花。   于磊心神荡驰,跟着脱剑出鞘,刚强有劲,虎虎生风,哐地一声,两人长剑相碰,击出电光火花,然后就是变化莫测的招式相接。   于磊的剑招诡奇多变,他并不刻意出招,而是循着徐苹的剑招空隙,巧妙出击,手法流转间,依稀可看出某些剑派的影子,但又不甚相像,他没有固定的招式,而是兴之所致,剑招随心生。   徐国梁正好路过,站在回廊下观看。于磊出招越多,他越是赞叹信服,原先他还不太相信他就是闻名江湖的万里无踪,如今见识于磊的真功夫,也不由得甘拜下风。   数十招下来,徐苹香汗淋漓,气息微喘,即使她知道于磊有意让步,剑招既缓且平,但她还是无法招架他蕴含其中的凌厉锐气。   一个闪失,徐苹长剑落地,她回身避过于磊的剑气,脚步却是一滑,就要仆倒在地;于磊眼明手快,左手环住她的腰身,用力一带,让她靠上他的胸膛,两人皆得以稳稳站住。   脸颊贴上他胸膛的那一刹那,徐苹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,也闻到了他特有的男人气味,她知道父亲在一旁观看,霎时脸红耳热,抓着于磊的臂膀,急急稳定身子,退离他数步,低头道:“于大哥,让你见笑了。”   “徐姑娘果然技冠群英,徐掌门后继有人了。”于磊向着走过来的徐国梁拱手为礼。   “是你英雄出少年呵!”徐国梁称赞道:“今日得见万里无踪的好功夫,老夫真是服了!服了!”   “不敢!在下只是和徐姑娘切磋,还望徐前辈指点。”   “该是老夫向你请教才是,看来非得多留你几日不可,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翱天剑法的盲点。何况你是苹儿、晨儿的救命恩人,也就是我翱天派的恩人,改日叫苹儿带你四处走走,政阳城山明水秀,你好好玩赏,安心作客!”   “岂敢叨扰徐前辈……”   徐国梁笑道:“当作是一家人吧!不要客气。”   家?于磊这辈子还不晓得什么是家。自幼到大,他总是一个人,从不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,此刻,他忽然了解徐苹在除夕夜黯然神伤的心情。   回头见到徐苹流汗娇喘,他从腰间掏出手巾还她,徐苹接了,却是不擦,只是折起来放进袖子里。   一个无言的动作,徐国梁看见女儿露出前所未有的羞怯神色,面容却是分外明亮动人,他也曾少年,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。   徐苹收拾长剑,一阵寒风吹来,扬起她的细柔发丝,空气中飘散着她若有似无的发香,于磊一吸气,仿佛又感受到她在他怀中的柔软。   这辈子,他是注定当不成感情的浪子了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破天荒地,于磊在徐府已经住上一个月了,过去他停留同一个地方,绝不超过三天。这回,为了佳人,他一延再延,迟迟无法决定起程。但一颗飘荡无拘的心,早已远离。   由于政阳城是翱天派的地盘,众人知道翱天派来了万里无踪,又是徐家姐弟的救命恩人,莫不争相邀请。   这些日子,徐苹陪在他身边,两人已逐渐熟稔,于磊除了避谈身世来历之外,他俩无话不谈,在城里城外,留下欢笑的足迹。   这日。   于磊终于下定决心,“我该走了,再待下去就不是万里无踪了。”   知道他迟早还是要离去的,徐苹压下难过,故作轻松地道:“那就准备给你饯行了,你这一去,又不知道是几万里。”   “说得好,我打算去昆仑山的险峰走走,挖挖药草,也想去东南沿海搏浪,抓它几条大鱼,不过,我还拿不准走哪个方向啊!”   就像初次离别,他原先打算往北走,后来又改变心意向南行,她是无法抓住他的行踪的。徐苹曾问他为何进政阳城,他只是回答北方太冷了。   应该不只是这个理由吧!徐苹不敢胡乱猜测,她总是摸不清他的底,也不知他在想什么?这么久了,他还是客客气气地称她为徐姑娘,为两人之间隔起一道防线,而她一个姑娘家,又是翱天派的门人,能向行踪无定的他表达什么呢?   吃过最后一晚的饯别席,众人散去,徐苹回到房里,坐立难安,她在房里来回踱步,最后终于下定决心,拿起藏在箱子内的荷包,往于磊房间而去。   于磊仍未入睡,见了徐苹,惊讶地道:“徐姑娘,这么晚了……”   “你明天一早就要走,我……就不送行了,现在……现在来向于大哥道别。”   徐苹垂下头,声音越说越低,最后一个尾音几乎是梗在喉头。   于磊站在房门边,心里雪亮,但他仍微笑道:“人生相聚,终须别离,你不要难过。”   徐苹仍不敢抬头,深怕会克制不住她的泪水,“我知道,反正你来来去去,还是会路过政阳城,到时就请回来看看我们。”   “当然,这些日子多谢翱天派的招待,政阳城的好山好水,于某永生难忘。”   好山好水之外,他是否还记得曾伴他同游的女子?徐苹捏了捏手上的荷包,“这个……这个送给你。”   于磊接过一看,灰色布面的荷包缝线细腻,上头绣着竹石雀鸟,构图清雅,旁边还绣有一行字——  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  何等含蓄可人的柔情女子啊!于磊又心动了,但是,他告诉自己,这次一定要走得干干净净,不留回忆,更不留情,他天生放荡无踪,绝不为情羁绊,也不愿别人寄情于他。   徐苹又道:“我看你的银票铜钱没一个收处,给你缝了这个荷包,系在腰间,贴身又不露白,希望你喜欢。”   “谢谢!”于磊盯着那两行诗,“天下虽大,何处不见明月?你看月,我也看月,都是在同一个明月之下,也不算别离了。”   是这样吗?明月会为她传递讯息吗?还是共看明月,相思泪垂?徐苹的心拧绞了起来,于磊是如此地洒脱,他心里没有她,她就不该缠绊他,只是,爱慕之情如同漫生的水草,紧紧地缠住她,直教她淹没在滔滔逝去的流水里,浮沉、窒息……   忍不住满腔心酸,“于大哥……”两道泪水终于滚落而下。   于磊大惊,“徐姑娘,怎么了?”   “请你别走。”也不管姑娘家的矜持,徐苹说出了她最想说的话。   “傻丫头!”他从未如此叫她,我见犹怜呵!却是不能害了她,“你忘了吗?天地是我家,忘形于江湖,才是我的生活。”   “我没忘。”徐苹抹一抹眼泪,“你是应该回去天地之间,抱歉,我不该留你。”   “不要说抱歉,今晚大家也一直劝我留下,只是再留下去,我就变成翱天派的人了。”于磊玩笑道。   “如果可以的话,我也想学你四处流浪,放宽心胸,不为世事所苦。”这倒是真话,凡事看得开,她也不会为此刻的难言之情所苦了。但是她走不掉,翱天派需要她。   “你过不惯的,浪迹天涯看似快活,但日晒雨淋,山林之间又多野兽……”   徐苹笑了,“我明白,要武功高强如于大哥者,才有本领浪迹江湖。”   “你是一个姑娘家,应该嫁个好夫家,安稳地过下半辈子,他日你若成亲,不要忘了寄张请帖给我。”   成亲?此时一别,今生今世再与他无缘。   徐苹眼眶又热了,可仍轻笑着:“你四处飘泊,这喜帖恐怕投递无门呢!”   “只要你在成亲前一个月放出消息,我在天涯海角都会赶来喝一杯喜酒,翱天派嫁女,将是何等的江湖盛事!”   “好,那就一言为定了,于大哥,你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,以后晨弟娶妻,你也要回来。”   “没问题!”   言尽于此。徐苹强颜欢笑,“夜深了,你该休息了。”最后望向那对深邃的眼睛,她又忍不住哭了,泪水扑簌簌地掉落,她忙转身拭泪,“我回去了。”   人非木石,岂能无情?她的泪全是为了他啊!于磊心头火热,忘情地喊住她,“徐姑娘!”   徐苹脚步僵住,背对于磊,不敢泪眼相看。   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,于磊伸出手,直想把她揽入怀中,闻她的发香,抚慰她的忧伤,他不愿她难过哭泣,他也想全心全意地爱她,可是,他不能……   他是不羁的万里无踪,不应也不愿有牵挂,他不适合她啊!   不要害她吧!一时的离别之苦,很快就会过去,只要她熬过了,他日嫁得好夫婿,这段少女情怀也就过去,他还是与她无关的浪子。   他的手臂停在半空中,指头微触她的发丝,终于还是缩手了,他沙哑着声音道:“徐姑娘,保重!”   徐苹捏紧衣角,声音哽住了,更不敢转身看他,于是点了点头,快步跑离,身影一下子隐没在夜色中。   于磊长叹一声,掩上房门,心头蓦地一沉。 第三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 春红谢了,盛暑过去,天凉好个秋!   该是赴仙药谷探望薛婆婆的时候了,徐苹理妥包袱,准备第二天出门。望见镜台上的小木兔,顺手拿下来把玩,这些日子来,那块粗木雕成的兔子,已被她磨得平滑,她捻起它的长耳朵,敲着它的圆脸,喃喃自语:“你在哪里?”   曾听闻于磊跑到关外,救了一队商旅免于狼吻,而后又听闻他在蜀境灭掉一窝强盗。果真是万里无踪,飘忽不定,如此奇人,大概只能想像,而无法真正交游吧!那一个月的相处,不过是烟花一梦!   但,她真能看淡吗?徐苹放下兔子,摇了摇头,走出房间。   徐苹找着了父亲,向他交代这趟行程的安排。徐国梁听了,关照道:“路上小心,尽挑大城大路走,两个月后,我的乖女儿可是要准时回来喔!”   “爹!您放心,女儿的武功又进步了,而且王棠这半年都在京城,不怕他作怪。”徐苹瞧见了桌上的请柬,问道:“蓝大人又来邀请爹了,爹去不去呢?”   “他这回以蓝老夫人寿宴为由,邀我入府作客,我是小公子的师父,定是要走这么一趟。”   “或许是该亲自向蓝大人说明,不然万一他大驾光临,我们可承担不起。”   “嗯,蓝大人不放弃把我推荐给他堂叔蓝玉将军,我已多次推辞,这回一定要教他死心。”   徐苹向外头探了一下,低声说:   “听说现在朝廷很乱,密告耳语满天飞,动不动就有人被斩首,这几年来,很多大官都不能幸免于难,爹千万别去沾惹政事。”   “人声沸沸,我自然会小心,我们江湖人物,耕几亩田,开个武馆,坐吃小产业就够了,若真想攀龙附凤,早两年前我收小公子为徒时,就抢着向蓝玉毛遂自荐了。”徐国梁将请柬压到书籍之下。“不过,蓝大人尊重武人,实在难得。早春时候,他知道于磊落脚于此,也是立即送了一张帖子,还是于磊不问俗事,连理都不理呢!”   徐苹记得那时于磊看了帖子,笑着就要用烟火烧了,还是她抢下来,依着文意,帮他回一封不克前往的谢函。   徐国梁又拿出一个信封,“应天府的长江派写信来提亲,是周掌门的二公子,二十一岁,你以前也见过的,长得高大斯文……”   “爹呀!”徐苹跳起来,“你又来了,我……不嫁!”   “你都十八,过年就十九了,再不嫁,就没人要娶你,”徐国梁自顾自地说:“这样好了,反正年关将到,今年再留你一年,明年初就请周公子过来走一趟……”   “爹,我等晨弟长大了再嫁。”   “苹儿,你可别闹着玩,晨儿长大也得七、八年吧!他想当小舅子想得紧啊!我也想当泰山大人呵!”他瞧着徐苹的脸色,试探着问:“还是你有意中人?说给爹听听。”   “女儿哪有啊!”徐苹忽然红了脸,忸怩着,她喜欢人家,人家还不一定喜欢她呢!更何况他是如此飘忽!   每每想到他,心头总是袭上幽幽愁思,一寸相思一寸灰,他又怎么知道?也罢,就让柔情从此深埋心底深处,或许明春再请他喝喜酒吧!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走进仙药谷,如入仙山,与世隔绝,不知世事。   此乃因为薛婆婆不让外人打扰,遂在谷口和四处山边设下五行八卦奇阵,贸然闯入者,只有在阵图中迷失,绝无入谷的可能,因此得保仙药谷的安宁,也使得多种珍奇药卉顺利生长。   若有人想找薛婆婆诊治,在谷口有一小屋,只要拉铃呼喊,以绳篮送进斗金,薛婆婆就会出来了。   薛婆婆多年孤寂,见徐苹前来看她,甚是高兴,原以为江湖人无情势利,学得了功夫就走人,难得这个小姑娘会前来探望她,还带了好几匹精致的丝绸。   前几日,徐苹为薛婆婆裁剪新衣,薛婆婆换了新装,舍不得脱下,拉了徐苹到药园子里,又教她养生调息之术,两人就像婆孙般亲密。   不觉过了二十几日,徐苹准备打道回府,这日铁铃忽然响了,薛婆婆翘首盼望,扯了扯百丈之遥的绳篮,好不容易拉到屋中,篮子里却是空的,而铃声犹响个不停,徐苹问道:“婆婆,这……不出去救人吗?”   “要求仙药谷救治,就得照规矩来,你没见这篮子内的斗器,要填满了金子才可以。”   “可是这铃声很急。”徐苹替那人着急。   “命在旦夕,谁不急啊?”薛婆婆气定神闲的,果然是特立独行,她又把绳篮拉回谷口的小屋,“我谷口都挂块牌子了,要给钱啊!”   一会儿,铃声又急促响起,徐苹见薛婆婆无动于衷,试着问:“婆婆,说不定这回他放下金子了。”   “好吧!你拉拉看,不过通常是没有的。”   徐苹将篮子拉了进来,见到上头沾了血迹,“他受伤了。”见篮子里躺了三片叶子,各自用鲜血写上——找、徐、苹,三字,血迹顺着叶片横流,斑斑驳驳,几乎糊了字迹,让徐苹看得胆战心惊。   发生了什么事?徐苹心中惴惴不安,立刻循着路径奔出谷口,小屋内倒着她的师弟李杰,全身是血,气若游丝。   徐苹扶起他,叫道:“师弟,师弟,你怎么了,我请婆婆救你。”   李杰努力张开眼,“师姐,不要回去,危险……”   徐苹急出了眼泪,“家里出事了吗?你快跟我说,我爹怎么了?”   “师父被抓了……蓝玉谋反……咳咳!”李杰喉咙堵着血痰,一口气再也提不起来。   蓝玉谋反,为何会牵连翱天派呢?此时背后传来阴冷熟悉的话声:   “蓝玉意图谋反,准备发动兵变,幸亏皇上洞烛机先,先把一干人等逮捕入狱,免去一场浩劫,这个造反嘛……可是罪诛九族的,徐国梁和蓝家扯上师徒关系,难辞其咎呵!”   “我们又没有参与谋反!”徐苹一转身,对上王棠鹰隼般的锐利目光。   “有没有谋反,你们心知肚明,更何况徐国梁教蓝家人功夫,又常往蓝家走动!嘿!若说你们翱天派和蓝玉没有关系,有人相信吗?”王棠冷笑着,“呵!徐国梁还吹大气,跟锦衣卫谈公理正义,省省吧!罪证确凿,就只有斩首一途,只是在抄家的时候,发现漏了一名弟子,这才故意让李杰逃走,果然他来寻你了。”   李杰原已奄奄一息,一听见自已被人利用,一时气急攻心,竟瞪大眼睛死去。   徐苹骇然,不觉放声哭道:“师弟!师弟!”   薛婆婆过来为李杰把脉,“气血耗尽,没救了。”她面向王棠和一批冷面高壮的锦衣卫,“这是我薛婆婆的仙药谷,不容你在此放肆。”   “我敬薛婆婆是前辈,不敢放肆,只是要带走徐苹回去定罪。”王棠假惺惺地作揖。   徐苹起身后退数步,那几名锦衣卫也上前几步,薛婆婆怒道:“你们敢胡来?”   “薛婆婆若抗拒皇命,拒交钦犯,就是您自个儿胡来了。”   徐苹知薛婆婆只是精通药理,平时仅靠五行八卦之术保护自己,实际功夫却是不行,便将她挡在身后,“婆婆,我跟他们拚了,您快回谷。”但是,她手无寸铁,如何和这几名大汉拼命?   薛婆婆脚步后移,想拉徐苹一起进谷,可一名锦衣卫已拍出长鞭,往徐苹脚踝卷去,徐苹才将薛婆婆推开,人就被拖倒在地,小腿立刻被用力踩住,疼得她惨叫一声,想要撑起身子,却被蛮力拉起,让两名高大的锦衣卫给抓住双手,动弹不得。   薛婆婆一脚跨回五行阵中,慌忙逃入谷中。两名啸月派的随从想跟上,却被王棠阻止道:“今天向锦衣卫的大人交差就好,那老太婆养了毒草毒虫,又布了迷魂阵,别追她了。”回头见到锦衣卫已制住徐苹,便向位阶最高的邓明拱手道:“抓到徐苹,邓大人可就达成任务了,老夫功成身退,他日有空再请邓大人到啸月派作客。”   邓明回礼道:“这次多谢啸月派鼎力相助,否则以徐国梁那帮叛贼的身手,锦衣卫难竟全功,不多说了,我等即刻押解人犯上京。”   徐苹叫道:“王棠!你害了我全家!”   王棠冷笑道:“是你们翱天派助纣为虐,害死自己吧!只可惜我再也得不到薛婆婆的传世秘方了。”   邓明用一方丝质手巾擦拭剑身,仍是冷峻的神情,道:“王掌门,我们可是说好了,你助我们抓叛贼建功,我把徐国梁交给你处置,我们则带走徐苹,从今以后,就当这两个人已经斩首了。”   徐苹挣扎着,惊慌、无助、害怕,“你们要做什么?我爹呢?我弟弟呢?”   邓明又用手巾擦了脸!“徐家不是都死了吗?王掌门?”   “是!是!”王棠大笑,带着随从隐没在林间。   徐苹骇然,脑里轰地一声,全身麻痹,血液凝结。   邓明下令,“锁了她,把这里烧掉,我就不信奇门遁甲斗得过祝融。”   徐苹还来不及悲痛,惊道:“不可以,你们不能烧山!”   “烧山又如何?”邓明走上前,捏住了徐苹的下巴,“多年来,那老太婆诓了锦衣卫十数斗金子,又不肯卖药方给我们巫大人,如今她传给你,留你就够了,就把老太婆烧成灰吧!”   徐苹不能言语,只能以眼神怒视邓明,鼻里闻到焚烧的味道,神情更加愤恨。   “果然是个标致的姑娘,我也舍不得杀你。”邓明捏着她柔嫩的脸庞,“留你一条命,你就该千恩万谢了,到了京师以后,乖乖的把药方写下来,咱巫大人不会亏待你的。”   邓明才一放手,徐苹立即大叫,“放开我,我要回家。”   “你的家早就没了,回哪儿?”   徐苹全身突然酸软无力,好像魂魄出窍,元神无法归位,努力挣扎抵抗,手脚还是让人上了镣铐。爹爹呢?晨弟呢?叔叔呢?还有那群可爱的小顽童呢?他们都死了吗?他们只是平凡的老百姓,跟那个什么蓝玉毫无瓜葛啊!为何天降横祸?天理何在?他们翱天派需要为官场上的权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?为何短短一个月之间,人事全非,却独留她一人独自承担这份悲痛?为什么?   没有答案,只有薛婆婆凄厉的叫声,还有迅速蔓延山林的火光,烧毁了她与希望。   寒冷的夜里,鹅毛似的雪花一片片落到徐苹的脸上,顿时化成了水,和着她的眼泪,漫成了悲情恨海。   一路上,她已从邓明一干人的言谈中知晓,朝廷得悉蓝玉准备谋反后,便全力缉捕相关谋逆人士,锦衣卫精锐尽出,徐国梁挂名蓝玉远亲之子的师父,被王棠密告参与其中,自然难逃一劫。但以翱天派诸人的武功,应该可以脱困而出,谁知王棠落井下石,率啸月派弟子,并联合几个见风转舵的投机帮派,共同参与围剿,连同官府精兵,共一千人杀进只有百余人的翱天派,徐苹只要想到十支刀剑同时指向晨弟,心头即剧痛不已,听说,全翱天派的人都死了,死了……   邓明说,王棠要了徐国梁,他要爹做什么?是不是一刀一刀凌迟,以泄多年来的仇恨,父亲在那个奸人手中,还有活路吗?   爹啊!苹儿不该离家,苹儿应该和你们共患难,要死就一起死,何必被人俘掳,多受磨难?   于大哥,你在哪里?你知道翱天派出事了吗?这辈子,恐怕再无相见之日,你走得越远越好,千万不要再踏入是非之地的政阳城了。   手上的铁链沉重冰冷,徐苹困难地举手拭泪,她不能软弱,不能再让锦衣卫摆布,她要逃走,她一定要回家一趟,她更要找王棠报仇!   今夜,他们在山区露宿,找了几棵大树当支柱,铺了油布防风挡霜,此刻连邓明在内的七名锦衣卫,正睡得香甜,徐苹恨恨地瞪向他们,这些人何等心狠手辣,连薛婆婆都杀,还要她交出薛婆婆的秘方,哼!门儿都没有!   邓明说明日上官道,就要雇车东行,届时马急车快,她恐怕更难逃走,就是今夜,在这个广阔的山野,是她遁逃的最好时机。   她无声地、缓慢地站起来,捏紧了铁链,不使发出声响,拖着脚上的镣铐,轻轻移了一步,只要跨过左边的大汉就好,她弯身拉起脚镣的铁链,顺利跃过,忽然听到有人哼了一声,她急急双足一点,即将跃出,两脚却被绊住,整个人就摔倒在地,立时惊醒了棚内的人。   “哈……这小姑娘太香了,稍一走动,就刺得我鼻子发痒。”原来是左边大汉拉住她的脚镣,害她跌跤。   众人都笑了,对徐苹露出垂涎的眼光,“原来我一直睡不好,就是小姑娘的香气。”   “兄弟们,咱出这趟公差有一个多月了吧!我想家里的婆娘想得紧啊!”   “我早就憋不住了,每天都要打它一炮,回应天府得赶紧上迎春阁报到。”   “打给谁吃啊!床上的蚂蚁?身上的臭虫?不如就来滋润滋润徐姑娘吧!”   徐苹听得一知半解,但从这些人的神色中,她看到了猥亵与淫意,就像她曾在政阳城花街巷口看到的男人眼光一样。   她一惊,想要爬起逃开,但邓明已经抓起她的身子,靠近了她的脸道:“小姑娘,咱们锦衣卫可是天朝最强壮勇猛的男人,机会难得啊!”   徐苹别过头去,猛然双手一挥,将沉重的铁链往邓明脸上打去,邓明闪得虽快,却还是被击中额角,流下一缕血丝,他捂住伤口,向着被制伏而扭动不停的徐苹道:“你有武功是不是?来呀!来看看你的床上功夫如何?”拍拍两声,徐苹已吃了两记耳光,脸颊顿时红肿刺痛。   徐苹何时受过这种屈辱?她使尽全力拼命挣扎,骂道:“你们不要脸,绝子绝孙……”   邓明笑道:“我可不想进宫当公公呵!兄弟们,是不是啊?”   “是啊!是啊!今夜又是小弟发威的时候了。”   邓明指示道:“倒是不能弄死小姑娘,她有功夫的,那就把她弄个半死不活吧!省得她吵闹,我们一路上也轻松些。”   徐苹惊惶不已,什么叫半死不活,他们要做什么?她被拉到一旁空地上,突然四人八条手臂攫住了她的四肢,解开她的镣铐,将她推倒在地,拉开她的手脚呈大字型,再各自按住不放。   她拼命想起身,大叫道:“放开我,放开我,你们做什么?”   邓明居高临下望着她,“小姑娘还不懂事哩,今晚来教教你。”   地上已铺了一层薄雪,雪花越落越多,越下越密,才十一月天,就下大雪了?徐苹浑身颤抖不止,是冷,也是害怕,贴在地面的背部很快地湿了,她终于明白,他们要侵犯她。   “救命啊!放开我!救命啊!”她大喊着,好像这样一叫,就能吓退这帮恶徒。   邓明蹲下来,右手滑过她的胸部,“叫啊!叫啊!荒郊野外的,叫得越大声越过瘾呵!”   徐苹一阵痉挛,“不要碰我!放开你的手!”绵密而下的雪花模糊了她的眼。   邓明撕下她的衣服,淫笑着,“七个人而已,小姑娘别出力,会累坏的喔!”   随着衣衫裂开的声音,徐苹心魂俱裂,哭喊道:“别碰我,不要碰我!”   双手双脚使尽蛮力,可仍推不开那四个压住她的大汉,眼见邓明开始脱裤子——   徐苹左手陡地一松,制住她左手的那人震晃一下,便匍伏倒地,此时空中传来宏亮的声音:“谁也不准碰她!”   人随声至,树梢风动,沙沙作响,来人沿着树顶飞跃,窜落而下,赫然就是一脸髯的万里无踪——于磊。   乍见睽违多时的于磊,徐苹激动不已,“于大哥,救我!”她泣不成声,左手乱挥,往邓明的脚上击去。   邓明赶忙拉上裤子,向后跳开。另两名锦衣卫已提剑砍向于磊,却是难以招架。   另外三名压住徐苹的锦衣卫见情况不对,也立即起身迎敌。徐苹重获自由,翻身坐起,拉拢衣服,摸了左边那尸体腰间,抽出一把短剑。   邓明见了,仍笑道:“找人来救你?别做梦了,锦衣卫训练有素,何等精锐……”眼睛一瞥,自己的兄弟竟又倒下一个。   面对这几个大内高手,于磊也是打得十分辛苦,但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,那就是救走徐苹!   他怒喝一声,再生神力,出招挥拳之间,气势更加威猛。“徐姑娘,撑着!”   得到于磊的鼓励,徐苹信心倍增,“不要脸的坏蛋,我杀了你!”   “来啊!我还怕你这个小姑娘不成?”邓明亮出长剑,“不要命的钦犯,还敢撒野!”   徐苹短剑猛刺,与邓明交战,一日来的惊恐悲愤,尽由剑招狂泄而出,邓明吃惊不已,不敢再小看徐苹,忘了要带回徐苹的使命,一心想致她于死地。   于磊手上又解决两个,顺手拍出其中一人的长剑,往邓明身上飞去,邓明急忙闪身,却避不开徐苹迎面而来的一剑。   短剑刺入心口,“你……你这个……我……”邓明身经百战,杀人无数,他做梦也没想到,竟会命丧徐苹的手中。   见到邓明圆睁着眼,一副要吃人的可怖模样,徐苹双腿发软、吓得倒退数步。她杀人了,她拿剑杀人了,她连畜生都不敢杀的呀!   徐苹剧烈发抖,全身都湿透了,是汗?是雪?还是邓明的血?   碰地一声,邓明倒在地上,手脚犹抽搐着,张大嘴巴,却是说不出话来,一双弥留的眼仍凶恶地瞪视徐苹。   她吓坏了,惊叫一声,即向外奔去。   于磊掠倒最后一个对手,大叫道:“徐姑娘!”跨足上前,大手搂住了她的腰肢,飞身而起,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 第四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  洞穴干燥而温暖,火光拉出于磊长长的影子,在这个隐密的深山里,他们应该是安全了。   洞外刮着风雪,他无法出外觅食,幸好身边还有一点干粮,也不至于饿肚子,可是徐苹没有办法进食,因为她已经足足昏迷两天了。   大概是在雪地受寒了。两天来,她全身滚烫,怀抱着她,就像抱着一个大火炉。于磊为她脱掉撕裂的衣衫,换上他的长衫皮袄,日夜抱着她,不敢让她接触地上的寒气,手上亦不间断地为她传送真气,只希望她快点醒来。   徐苹不是没有醒来,但是,醒了不是一径地哭,就是惊慌乱叫,总要他搂紧了她,又哄又劝的,最后才在他的抚慰中睡去。   原是想在她的婚宴与她重逢。于磊万万没想到,竟会在这么凄惨的景况下再见心仪的佳人。近一年来,他为了逃避心中那份感情,继续放浪自己,天涯独行,以为走得越远,就能忘掉她的容颜。然而,不论是关外塞北,抑或岭南苗疆,他还是处处看到她的身影,窈兮窕兮,悠悠我心,无时不忘啊!   正想狠下心飘海而去,就听到了蓝玉被抓、翱天派被灭的消息,他心急如焚,千里迢迢赶到政阳城,又循线追来,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回徐苹。   心爱?他不得不承认,早在去年的除夕夜,他就不可自拔的爱上她了。浪子是他避谈爱情的最佳借口,可是那离去的泪水,又是怎样日夜蚀刻他的心?他摸摸她的额头,烧是退了,人犹未醒,他暂时放下她,到洞口挖了一团白雪,再回来把她抱紧了,一手握融雪块,以真气逼出热度,小心翼翼地捧到她嘴边,仔细地喂她喝下。这两日来,他就是这样延续徐苹的生命。   温热的雪水滑入徐苹口中,身子暖烘烘的,神智也一点一滴地回复了。她好像一直醒不过来,头很痛,嘴也很干,身体更是冰冷,但是,有人会喂她喝水,也有人会揉揉她的太阳穴,还给她盖了厚厚的一条棉被,哄着她睡觉。   此时又有人用热巾子擦她的脸,拂去了她的泪,好温暖,好舒服,热气蒸腾,就像冬日泡澡,懒洋洋的,不想起身。   嘴边的温水又来了,她主动啜着,思绪逐渐清明,睁了眼,发现自己正在舔一只手掌。   徐苹忽地坐起,那只手掌也缩了回去,又赶紧扶住她软绵绵的身子,是于磊!   髯披发,眼深似海,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于大哥啊!   她又见到他,她又和他在一起了。   于磊见她红了眼眶,以为她又要哭,却听到她幽幽地道:“于大哥,谢谢你!”   见她醒了,于磊终于放下心中大石,“不要跟我客气。你还渴吗?”   徐苹点点头,于磊不必再抱她,便用双掌团起雪块,依旧施内力融了,捧了一合掌的水,“温的,喝了吧!”   徐苹稍稍犹豫,还是低下头,缓慢啜饮,这是他的温情、他的体贴,他一直这样看顾她吗?他就是梦中守护他的天神吗?她的泪水悄然滴落水中,又让她吞了进去。   “还渴吗?”   徐苹轻摇头。   于磊拿出一块大饼,扳下一块给她,“你两天没吃了,赶紧充饥。”   徐苹接过饼,咬了一口,突然一阵心酸,再也吃不下去,只是愣愣地发呆。   于磊知道她心里难过,劝道:“身体重要,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”   “我们?”徐苹茫然问着,“你去过政阳城了吗?”   “去过了。”于磊不忍说出他看到的景相,满屋子的尸体,那不是抄家,根本就是屠杀啊!   “都死了吗?”   “徐姑娘……”   “告诉我,我承受得住。”   “听说是灭门,全死了。”于磊注意她的情绪变化。   徐苹颤巍巍地站起,扶着山壁,不发一言,走到洞口凝看风雪,身子也像冰柱一样的僵硬。   没了,她的一切都没了,为何留她一人独自悲痛?   于磊走到她身后,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肩,“这里风大,别再着凉了。”   一股暖流从他的手上传到她体内,这世上,唯一能给她温暖的,是不是只剩于磊一人了?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,那她的身,他也看过了吗?   “等风雪停了,我陪你回政阳城看看,说不定有人逃出来了。”   一句话燃起了她的希望,徐苹回身望向他深邃的眸子,好像也在闪着光芒,天无绝人之路,蝼蚁尚且偷生,蜉蝣也要好好完成短暂的一生,只要她徐苹活着一天,就有一天的希望。   于磊看到了她眼里的生机,欣慰地搂她入怀,“想开就好。”这几日,他就是担心徐苹不能承受丧亲之痛,怕她寻短,如今见她很快地恢复正常,才放心下。   他为何抱得这么紧?除了第一次相见外,他是连她的手也不敢稍碰的,现在,她又听到他那熟悉规律的心跳声了,扑通扑通,沉稳如钟,扑通扑通,催人入梦。她闻着他的气息,晕晕沉沉的,又觉得倦了。   于磊扶她走进洞内深处,一齐坐下,“你刚退烧,还是多休息得好。”他将她揽到胸膛前,双手环住了她的身躯,柔声问道:“这样可以吗?好好睡一觉。”脸贴在他的胸前,发擦着他的须,数着他的心跳,眼皮渐沉……   他就是她的床、她的被,她永远的依靠与温暖。   “救命啊!于大哥!救命!杀人了!”   一迭声的尖叫,汗水贴背,心惊肉跳,徐苹又梦见邓明来索命了,这次,他不只胸上插着一把剑,连舌头都吐出来了,手上的指甲又长又尖,一经地鬼叫着:徐苹,纳命来!   “救命!”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,徐苹从于磊怀中慌张坐起。“又作恶梦了吗?”于磊安抚她。   徐苹喘着气,擦掉泪水,无言地点头。   望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蛋,他恨不得入梦保护她,“你连作好几天恶梦了,告诉我,你梦见什么?不要把害怕和难过藏在心里。”   这几天来,他们离开山区,一路潜回政阳城,每夜,徐苹皆因恶梦而惊醒,又怕他担心,什么都不说,于磊却是心知肚明。   “于大哥,你杀过人吗?”   “杀过。”   “你不会害怕吗?”   “怕什么?”于磊讲起自己的经历,“有的人本来就是大盗杀人犯,罪无可赦,我为了赚点赏金过活,有时出手过重,只好提了人头见官,这些人天诛地灭,全下地狱了,我不怕他们来找我。还有的是江湖恶人,练了武功胡乱害人,这些也该杀,只要被我碰到了,绝不留情。”   “不会错杀好人吗?”   “我心中有一把尺,从宽度量,能让他们改过自新的,就饶了。”   徐苹终于说出心中的恐惧之源,“那像邓明呢?我杀了他,对吗?”   “邓明作恶多端,恶名昭彰,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,你为武林除一祸害,怕是很多人都要感谢你呢!”   徐苹心中不再恐惧,于磊果然有他当大侠的原则,拿捏得准,收放自如,也要像他这种性格,方能笑傲江湖吧!   于磊又道:“话又说回来,我不是老天爷,无法纵观他的棋局,最好还是省下替天行道的口号,静观老天爷的最后裁夺吧!”   徐苹不平地道:“可是,这样的话,很多坏人荣华富贵,寿终正寝,珊儿她们这么小,却死于非命,我一想到无辜被牵连的人们,心里就好气、好恨、好痛!”   泪水忍不住迸流出来,一遍遍地为翱天派的噩运痛哭。   “蓝玉一案,被牵累的何止上万人?全部是无辜的,连所谓的谋反主脑蓝玉也是被诬陷的。”   “这……这天理何在?”   “唉!是没有天理。”于磊好言说道:“但是,这些坏人坏事作尽,难道他们日子好过吗?多少人大盖寺庙作功德?多少人安卦位贴符咒?他们是不是夜夜不成眠,怕冤鬼索命?”   “可是像王棠,他一心就想灭我翱天派,死了这么多人,只怕他还会饮酒作乐。”   “你相信报应吗?”   徐苹无语,默默点头。   “不要再想了,注意身体,该睡了。”于磊想要把她揽进怀中,可她却避开了,往旁边的墙靠去。   于磊的身形凝住,“夜里有点冷……”   “我的病好了,谢谢于大哥的照顾。”虽然穿着他的羊皮袄,徐苹仍是抱紧双臂,再度把自己瑟缩起来。   她是需要温暖的,为什么她要逃离他的怀抱?于磊不解,她在想什么?   徐苹将脸颊藏在臂膀里,眼泪悄然滴下,滴到她冰冷无依的体内。   冥冥之中,她知道她正在走一条报仇的不归路,她要替天行道,她要让坏人得到惩罚,这条路走下去,将是无比艰辛。   所以,她不能爱他,不能连累他,她一定要让他抽身,再放他回去行走万里,侠影无踪,走得越远越好吧!   对!一定要教他离开!   白雪皑皑,覆盖在已收割的田地上,日光一照,射得眼睛刺痛,徐苹跳上高地,以手遮眼,探看回政阳城的道路。   他们只能走小径,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,当初于磊并未杀死全部的锦衣卫,过了这些时候,恐怕他们已在全力搜捕徐苹的下落了。   但于磊没想到,徐苹未死的消息竟已传遍江湖。   “今年雪下得真早,好刺眼,于大哥!我们还是绕山路吧!”   于磊眯起眼,发现这个村落静得出奇,他原先会走这条村子,是考量它是小村小里,应该不会有什么凶险,说不定还可以顺道为徐苹添购一套冬衣,眼见这个白雪田地透着诡异,他立即同意道:“我们回头。”   “往哪儿去?”一个猩红人影倏忽浮出雪地之上,手上拿了戟刺,面貌凶恶,挡住于磊的去路。   那人指着徐苹道:“你就是徐苹吗?听说你有薛婆婆的秘方,是不是?”   果然遇上危险了!徐苹有点冷,有点害怕,她的手心冒着汗,微微颤抖着,却是不说话。   一只大掌伸过来握住她的,温热有力,平复了她的颤抖。徐苹抬眼望向于磊,他则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。   于磊开口道:“你就是华山天戟飘红影的张应吗?”   张应大笑道:“正是本大爷!你这个落魄汉也懂得本大爷的名号,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?”   “在下于磊。”   张应一震,随即恢复笑意,“原来是万里无踪啊,今儿个怎么拉着徐苹的手,还拉得这么紧?是你抓到她了吗?”   “你要夺她?”   “那当然,江湖上谁不知道她得了薛婆婆的秘方,成了一部活药典。谁有了徐苹,就有了精进武功、延年益寿的绝世药引,而这个小妮子又好看……嘿嘿,于磊,我们打个商量……”   于磊神色坚定,“不准碰她。”   “于磊,独乐乐不如众乐乐……”   不由分说,于磊放开徐苹的手,上前就攻出一招,张应举戟格挡,又变了一张凶恶的脸,“你武功高吗?我华山天戟岂会怕你万里无踪?”   两人相斗,惊险万分,张应的武功在江湖也算是数一数二,出手向来不留情,只要一出招,必然见红,现在他手上又比于磊多拿一件锋利的兵器。白日照着森然的锋芒,猩红披风团团飘动,好像洒了满天的红雪,徐苹忧心地观战,想要上前帮忙,却被于磊斥喝回去。   于磊一个回身,竟被张应划伤手臂,顿时雪地落下点点血滴,徐苹惊叫道:“于大哥!”   原来于磊是以退为进,险中求胜,他再出其不意一踢,将张应扫倒在地,利落地点了几个穴道,笑道:“张兄,今日在下挂彩,也不至于辱没你出招见血的英名。”   徐苹赶到于磊身边,拉着他的手臂,流泪道:“你还说什么笑?都流血了。”   “皮肉伤而已。”她又为他哭了,于磊心头一紧。   徐苹拿出贴身藏着的手巾,为他包扎手臂,仍然哭着,“刀剑无情,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啊?”   于磊从小到大,受伤无数,这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,但从来没有人为他担忧若此,再瞧着那条手巾,很是眼熟,淡柔的绿,清幽的花香,好像是他客居政阳城时,每每练武教课后,徐苹为他送上的那一条手巾。而这些日子来徐苹一直把它藏在贴身的里衣吗?   这个多情的小女子啊!于磊摸摸她的发,“别哭了,我没事。”  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张应咆哮道:“喂!万里无踪,你还在跟徐苹谈情说爱吗?快放了我,地上很冷。”   “张兄,你不是武功高强吗?运运真气,即可御寒。”   “废话,我穴道被你点住了,运什么气?还没运气前就冻死了!”   “不会吧!”于磊指着天际的微弱冬阳,“晒晒日,驱驱寒。”   “晒你的头!”张应气极,“老子再跟你比个高下。”   于磊不再理他,又握住了徐苹的手,“我们走吧!”   徐苹心里不安,开口问张应,“你为什么要找我?”   “不是说了?是要你的秘方。不只是我找你,锦衣卫、县府官衙,还有每个江湖人都在找你。”   “就为了秘方?”徐苹喃喃念着。   “以前是薛婆婆太精明,没人拿得到,而你又有翱天派护着,现在薛婆婆、翱天派都没了,自然找你讨。”   于磊作势出招,“让他死,才不会泄漏你的行踪。”   徐苹制止道:“算了,不要杀人,他死了,别人照样找来。”   于磊握紧她的手掌,“别理他,咱们走!”   他的手掌握得好紧好紧,早在初春,她不也期待他的表示吗?但他没有,矜持害臊的她,只好收回自己的一颗心。而此时此刻,每往前一步,就是一个风险,她不要他担风险、也不要他受伤。   接下来几日,徐苹更沉默了。   她建议暂时不要进政阳城,往北走回山区避避风头,于磊顺着她的意思,一路陪伴保护她。   她总是默默走着,仿佛心事重重,有时走着走着,就站在路边发愣,看着人家的屋子,或是看着山间深谷。   这时,于磊便会停下脚步,伸手握住她柔软的掌心,带着她继续往前走。   他飘泊的感情已找到归宿,他愿意一辈子呵护她,而他也想说出自己的心意,可又怕影响她的心情,硬是把一颗火热的心压下。   已经为她买了一件棉袄,但夜里她仍然冻得发抖,每回他一靠近她,她便立即醒来,告诉他,她不冷。   为什么拒绝他呢?于磊一问再问,心里的问话没有得到答案。   除夕夜,他们回到当初避风雪的山洞,于磊打了一只又鹿,以熟练的手法剥皮切割,放在火上烤着,在等待的时候,他就拿着那只万能的匕首,捡起一块未烧的木块,专心雕琢。   与于磊同行多日,她已知道他闲来喜欢拿着小木头刻划,更有趣的是,只要当晚他打了什么动物,就雕出什么形状。她看过他的野兔、山猪、田鼠、竹鸡,个个扑拙可爱,在政阳城的家里,不是还摆着一只小兔子吗?   但是,于磊雕完后,往往随手一扔,掷进火里。起初徐苹抢救了一只小猪,但隔天上路时,却没有口袋可以放,于磊就说:“带不走的,就不要带了。”   好潇洒啊!感情也是带不走的,那么就放了,投入火堆里烧了吧!   徐苹踌躇多日,终于下定决心,就是今晚。   鹿肉熟了,于磊边切肉道:“今年又和你过除夕了,我们一起守岁。”   “于大哥,你几岁?”   “我?过了今天就二十七,你呢?十九了吧!”   “你十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?”   “流浪啊!”于磊很高兴,她今晚不再那么沉默了,他递过鹿肉给徐苹,很愉快地回答,“那时还是初出江湖的小毛头,空有一身武功,却不知如何运用,闯得鼻青脸肿的。”   “你师父没教你吗?”   “我说过了,我没有正式的师父。”于磊说出他不欲为人知的身世,“当年,我母亲……我也不知道她是谁,流落峨媚山中,被静心庵的尼姑救了,就在那儿把我生下来,我出生不到三天,她就跑了,庵里的师父只知道我父亲姓于。”   “那你是女尼养大的吗?”   “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。我长了两、三岁,大概静心庵的师父看我顽皮,又是男孩子,就把我送到附近的林间寺,那寺里的师父忙着下山做法事,没空理我,又把我送到普明寺,但是,他们师父说,他们只养小沙弥,不养小顽童,我害怕吃素,就跑了,天天在峨媚山的寺院道观间流浪。”   徐苹听了十分不忍,“你小小年纪……”   “无所谓,自幼尝尽人情冷暖,才有我今日的豁达。在那佛门胜地,师父为了香油钱,人前一张脸,说尽慈悲;人后为了省一口饭,可以把一个没父没母的小童推来推去……”他见徐苹为他红了眼眶,立即转口道:“幸好我游走峨媚山,那里是个仙山宝境,不只和尚道士习武强身,也有很多江湖人士来往,我平常在庙里偷学基本功夫,见有人投宿寺院,就求他们教我武功。”   “真的?这样你学得来吗?”   “我常在猜,也许我爹娘就是练武之人,所以我对武学还有那么一点天份。就这样,拼拼凑凑,自成一局,倒也浪得虚名。”   “你不孤独吗?”   “不……”于磊忽然住口。在遇见徐苹之前,他不知道什么是孤独,事实上,看尽人间冷暖,他更喜爱孤独,与世无争。可是,领略了徐苹的温婉柔情之后,他竟渴望有一个红颜知己,希望有人与他说话,就像今晚一样,而不是只有寄情于无生命的刻工之上。   徐苹又问道:“为什么留胡子?”   于磊摸一摸髯,笑道:“你应该问,当初为什么剃须进城?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不想被人当成江洋大盗啊!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,还吓一跳哩!”   徐苹淡淡地笑了。心里明白当日他果然是特地进城,为的就是见她吗?   相见争如不见,徒留满腔相思,又延续到今日再度别离之苦。   该问的都问了,她对于磊的好奇与疑惑都得到解答,此次分别后,再无遗憾。   于磊见徐苹又沉默下来,引了一些话题闲聊,而她却是心不在焉地回应着,到最后只是望着火堆发呆。   草草结束这顿年夜饭,于磊心中颇为无奈,但口中仍道:“你累了吧!早点休息。”   徐苹茫然应诺,还是望着火堆。   于磊无言,拿起尚未完成的木刻山鹿,一刀一凿,纹理不顺,雕起来格外费力,就好像他猜不透她的心意一般。   徐苹的目光由火光移到于磊的手,咽了咽口水,是时候了。   “于大哥……”   “嗯!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,削了一片片的木屑。   “我……我真的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。”徐苹声音哽住,努力噙住泪水,不让它掉下来,“翱天派的恩怨与你无关,你不必陪我回政阳城。你说过,天地才是你的家,我不会绊住你的,翱天派的事,我自己可以处理。过了今夜,我们就分道扬镳。”   于磊停止削木头,凝望着她,四周悄然无声,只有枯木燃烧的哔剥声响。   他听到了吗?他为何不说话?徐苹抬头看于磊,又对上他深邃的眼眸,好深好深,是天上的星,也是浩瀚的海。   她慌张地垂下头,继续说着:“分开之前,我没有东西可以报答你,唯一的……”她声音渐弱,几乎难以出声,伴着遏止不住的泪水,“只有……只有这个清白的身子,我……我……”她的手剧烈地颤动着,伸手到胸前,想要解开衣襟,却又抖动得摸不准。   于磊放下匕首和木块,“我不要你报恩。”拉下她的手,放在自己的双掌之中,这个傻丫头啊,就让于大哥告诉你吧!   “苹妹!我可以叫你一声苹妹吗?”   徐苹一惊,他叫她什么?   “苹妹,好久以来,我就想这样叫你了。”于磊拭着她的泪,“你我之间,别再说什么恩情,如果有的话,也只有夫妻之恩。”   徐苹又是一惊,垂下眼帘,不敢看他,泪水仍滑落他的手上。   “苹妹,你没有绊住我,我陪你,是我心甘情愿,是我爱你。”双掌捧住她的脸,深深凝睇。   徐苹脑中回响着他的话……她虚软地闭起眼,不敢相信一年来的痴心幻想,竟然变成了事实。   “我愿意陪你一辈子,陪你渡过难关,陪你一齐走未来的人生路,我们不能分开,因为你是我于磊的妻子。”   徐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,她原是要道别的,怎料却换来于磊的一番肺腑之言?   “苹妹,看着我。”他柔声地命令着她。   徐苹怯怯地睁开眼,看到的是深情与专注。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脸,拭去泪水,拭去离愁,拭去相思,也拭去他们之间的隔阂。   他吻上她的额,是脸上的髯先触着了她,这才落下湿热的吻。   “胡子……”陷入他脸孔的森林中,徐苹呻吟着。   “刺痛你了吗?”   额头贴着他的唇,她轻轻摇了摇头。   他滑下他的吻,着上了眉毛、眼睛、鼻梁,那毛茸茸的髭须也跟着扫过,痒痒的、热热的,擦得徐苹心痒难耐,两手紧抓住他的手臂。   “苹妹,我爱你。”他的唇终于覆上她的,轻轻压揉,细细舔舐,舌在她的唇边游移;她不知所措,羞涩难当,明是想给他的,却不知从何给起,只有任他摆布。   他的舌探索入她的口,寻到她惊慌的小舌头,挑动纠缠,深深寻觅,像是要吸尽她所有的甘汁玉津,也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体内。   她快晕了,好不容易逮到空隙,徐苹喘着气,“于大哥……我……我……不能吸气。”   “这是你第一次亲嘴吧!”他疼惜的笑看她。   她红了脸,比一旁的火光还赤红,“都是胡子。”   “你不喜欢,我就刮掉。”   “不。”她用手指把玩他微卷的髭须,声细如蚊,“我很喜欢。”   两人再度深情拥吻,缠绵吸吮之中,徐苹将右手伸到衣襟上,稍微解开。   于磊拉住了她的手,“苹妹,你可以不要……”   “闭上眼睛。”徐苹说。   于磊依言闭眼,感觉她在身边站起,似是轻柔地宽衣解带,衣衫坠地,飘散出一股淡柔清香,然后,一只抖动的柔荑抚上他的髯。   他睁开眼,见到的是雪肤月貌,冰肌玉骨,似水柔情,令人我见犹怜,心神纵驰啊!   见她畏寒发颤,他忙用棉袄裹住她的身躯,抱紧她,又是深长无尽的亲吻,缓缓地,两人一齐倒在地上。   于磊除去了上衣,露出宽阔强壮的胸膛。   徐苹抚上他前胸一道长长的淡细肉疤,“好长……这是剑伤吗?”   “不是,生下来就有了,是胎记吧!”   “好像是剑伤,……”她的手顺着疤痕而下,攀到了他的腰际,摸到一个鼓鼓的荷包。   见他系在腰间的荷包,她颤声问道:“你一直带在身边?”   “是你亲手缝的,想你的时候,便拿出来看。”   徐苹感动莫名,忍不住又泪流。   于磊抚摸着她柔嫩的身子,吻去她的泪,“苹妹,难为你了。过去是我迟钝,以为自己是个放荡不羁的过客,不留情,不留爱,可是……唉,你不要哭!”   别说了,徐苹在心底狂喊,此刻要不留情爱的是她,她再也不能承受他的温情软语了,再说下去,她更舍不得他了。   他又熨吻了她的泪痕,“可是,这次再见到你,我知道,我不能再放你走了。”   “如果没有这次变故……”   “你会嫁一个好丈夫,而我只是你婚宴的座上客。”   “我不要!”她忘情地喊着。   “那么,你是要嫁给我了吗?”,“今夜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。”   感觉他的身子沉重地覆上她,徐苹又慌了,接下来,她应该怎么办?底下似乎有个东西在摩擦着她,挑得她心擂如鼓,有那么一丝害怕与期待。   “不要怕,慢慢来。”于磊怜惜,一步步导引着她,好一块纯洁无瑕的完璧啊!她就是他心中最贵重的宝玉。   火光摇曳,映射出紧紧交缠的两个身影,影叠着影,身缠着身,只愿山中寒尽不知年,深情以终。   两身相许,云雨终歇,在这岁末之际,他们再度互拥而眠。   夜半,于磊睡意正浓,察觉怀中人儿无声地蠕动着,他含糊地唤道:“苹妹,你不睡吗?”   “你睡吧,我出去解个手,马上回来。”她在他额上亲了亲。   “嗯!快点回来。”好久没这么畅快发泄了,于磊身心放松,又沉沉进入梦中。   天似乎是亮了,晓意更寒,大概是昨夜又下雪了。于磊下意识地环抱双手,想要拥住怕冷的徐苹,却抱了个空。   “苹妹?”他睡意全消,地上落着几点殷红,那是她的童贞,除此之外,只留下一件棉袄,他并不在洞中。   她是不是已经醒了?于磊冲到洞口,却见白雪铺地,林间萧然,哪有什么人影?   “苹妹——苹妹——”他又向外头大喊数声,只有树梢雪块迸落的声音回应他。   于磊重重地以掌击壁,真是傻丫头!因为要离开他,所以才把身子给他吗?  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吗?   低头一看,雪地上浅浅地划了几个字——   天南地北无缘再会   于磊回到山洞卷起棉袄。什么无缘再会?你就如此无情吗?才刚耳鬓厮磨,竟然又狠心离开?   她走不远的,于磊提起真气,循着雪地上浅淡细碎的脚印,循步而去。   越往山上走,山路更崎岖,寒意也越重,一件薄薄的长衫,早已抵挡不住风刀雪剑,严寒相逼之下,徐苹的脚步颠踬了。   她不知道要往何处去,料想于磊必然猜她下山往政阳城,便故意钻了小路,向更高的山峰行去。   暂时避过他,让他死心,她就会下山回政阳城,完成她翱天派门人该做的事。从此,就是独行了。   凄厉风声在耳边呼啸,徐苹的心也在哭喊,她一再告诉自己,既然爱他,就不能连累他,更不能让他卷入她的江湖是非之中。   “苹妹!苹妹!”   风中传来于磊的叫声,她已经离开两、三个时辰,他怎么追来了?雪地茫茫,再无蔽障,徐苹加快脚步,踩得又急又深,此时天已大亮,她才看到,原来是自己的足迹把他引来。   又是石破天惊的一声长啸,轻功略胜一筹的于磊已来到徐苹的面前。   乍见他伟岸的身形,徐苹倏忽转身,她不能见到他,她一定要离开他!   于磊奔至她面前,紧张地按住她的肩,“苹妹,不要走。”   “为什么不走?我已经报恩了。”她口气冷淡地。   “我不是要你报恩,我是真心的爱你,所以才会跟你在一起。”于磊急急地解释。   徐苹咬住下唇,一直没有抬头,又丢下冰冷的一句,“我不喜欢你。”   于磊如遭雷极,他岂会不知道她的柔情?他岂会不了解她的心思?他用力摇晃她的肩,“不会的,你……你不爱我吗?”   “放开我。”徐苹挣脱而去。   于磊手一空,又追到她面前,“你要去哪里?我陪你去啊!”   “不必了,你是万里无踪,为什么要跟着我呢?”   “我们是夫妻啊!”   “我说过了,昨夜只是报答你的恩情而已。”徐苹转身就走。   于磊几乎心碎,“我都对你掏心剖肺了,从来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来历,昨晚,我把全部都告诉你,是因为我要做你的丈夫,对你再无隐瞒。苹妹,你有什么心事,你也告诉我,好吗?”   “别再说了,你我无缘。”   她仍没有正视他,于磊有点明白了,“你是说,你是翱天派的掌门千金,而我是个身世不明的浪子,所以我高攀不上你吗?”   不是啊!徐苹在心中呐喊,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啊!她对他,始终如一,情深不变啊!   “是我自作多情了。”于磊黯然地道。   泪微湿了睫毛,徐苹沙嘎着声,“这里离政阳城很远,你向四面八方去,继续你的万里无踪,就是不要再进政阳城了,我们就此别过。”铁了心,艰困地走出去,一步步陷入冰冷的雪堆之中。   于磊望着她蹒跚的脚步,心头酸楚,眼睛湿热。他爱她,愿意保护她、为她做任何事,她为何不领情?昨夜她是如此全心全意的献身,绝不只是报恩而已,如果她也爱他,她是不是也会为他做任何事?   于磊抓到一丝头绪。她老是不要他进政阳城,那是因为一路上,危机四伏,三教九流都向她追讨秘方,进了政阳城之后,她要收拾残局、要报仇雪恨,未来的路漫长又艰困,而她,不要他受伤,不要他担忧……   于磊心中逐渐雪亮,看到她孤单的背影,一切了然于心……两个痴痴傻傻疼爱对方的大傻蛋呵!   他纵身向前,攫住她摇晃不稳的身子,将带来的棉袄披在她轻颤的肩上,轻轻转过她的脸,是一张泪流满面的容颜,于磊心头一痛,卿且怜我,我更怜卿啊!   “傻丫头!傻苹妹!你不喜欢我?这么狠心的话你也讲得出来?你赶不走我的,这辈子再也赶不走我。”   只要陷入他的怀里,徐苹就沉沦了,她是多想夜夜躺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中,幸福的过一生,可是,她不能,她更无权要求他与她颠沛流离。   于磊抚拭她的泪,“我是天下第一大傻瓜,我不懂去体会一个姑娘家的心思,可我知道你是怕我卷入江湖是非之中,你是爱我、护我,是吧?”   被他说中心事,徐苹再也难以自持,瞬间崩溃,放声大哭,“你是局外人,你不该回来找我的,别人是要对付我……你自由自在……”   “唉!第一次见到你之后,就不再自由自在了。”他用棉袄裹住她,“而且,我也不是局外人,我是你的丈夫。”   徐苹再受震撼,泪眼迷地望向他,“是真的吗?”从昨夜到现在,他的柔情爱语仿佛似梦,她不能确定,也不敢相信。   “我于磊所说的话,句句实言。”   不是梦,是真的,而且他终于了解她的苦心,“我……可是,不能连累你。”   “我万里无踪岂是浪得虚名?江湖危险算得什么?你是我的妻子,我就会伴你一生一世!生死、祸福、苦乐、安危,都在一起。”于磊自信而诚挚,“我已离开过你一次,这一次,我不会再离开了。”   得到他的誓言,徐苹又流泪了,但泪水不再苦涩,而是感动欢欣。   于磊搂住她,觅着了她的唇,手掌一遍遍地摩拿她的长发,“答应我,永远都不离开我!”   醉在甜腻的长吻中,徐苹又痴了,嘴里不住地呢喃着,“我答应,磊哥,我答应……” 第五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于磊带着徐苹,昼伏夜出,避过路上各路人马的追寻,几次打退不入流的江湖角色,在一个寒冷的深夜里,回到了政阳城。   站在翱天派的大门前,徐苹呆呆凝望着烧毁的木门、漆黑的砖墙,“这是……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内心激动,悲怒交集。   于磊握住她的手,“我上次来,还没被烧掉,我们先进去看看。”   大门贴上封条,两人遂从高墙翻入,循着焦黑的庭院前行,走着走着,徐苹掉泪了,“这里是大厅,以前总有好多人到这里谈天议事,好热闹……”   于磊紧捏住她的手,触目所及,尽是满目疮痍,两三幅未烧完的字画随风摆动,如暗夜中的白色鬼魅,空气中弥散着焦臭的味道,于磊没有说明,那是死尸的腐臭。   徐苹点亮火折子,来到倾毁的“翱天贯日”匾额之下,一个字一个字照亮,哽咽道:“这不只是翱天派最绝妙的一招,也是本派的做人处事原则,希冀每个弟子都能光明磊落,如鹏翱翔,飞向蓝天白日……”说到最后,已是泪如雨下。   “好个光明磊落,如鹏翱翔!徐姑娘,我们等你好久了。”一个阴恻恻的怪声从暗处传来,令人不觉毛骨悚然。   于磊提高警觉,“是谁?”他们进到大厅已有一段时间,他竟未察觉有人躲在其中,可见来人武功之高。   而且来人不只一个,而是五个。他们各自走出来,身着锦服,目光锐利如鹰,腰间皆配了镶金带玉的宝剑,于磊道:“又是锦衣卫?”   为首的一人笑道:“于大侠好眼力,徐姑娘的护花使者果然名不虚传。”   徐苹怒道:“你们在我家做什么?”   “这儿破破烂烂的,还是个家吗?前些日子尸体放太久才拖出去埋,臭气冲天,我们只好把这里烧了。”   徐苹悲愤至极,“你们目无王法,竟敢乱毁民宅。”   “是谁目无王法?谋反叛国,杀害我们的邓明大人,其罪当诛,如今还留你,也算是咱巫大人惜才爱才。”   “哼!想要药方,门儿都没有。”   “徐姑娘怎么这么顽固?到了应天府,你就是巫大人的座上客,把秘方写了,不管是帮助咱兄弟练功,或是呈到宫里孝敬皇上,都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。”“荣华富贵?恐怕是杀人灭口吧!就像你们对付薛婆婆一样。”徐苹恨恨地道:“而且,我绝不容许救世药方变成昏君酷吏的私藏。”   “你竟敢出言诬蔑圣上?”长剑既出,其余四人也跟着出剑,“敬酒不吃吃罚酒!兄弟们,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抓起来!”   在他们对话之时,于磊已细细观察过这五人,无论身形或武功段数上,都比当日树林中的锦衣卫来得高,这番拚斗,恐将是一场硬战,他以身挡住了徐苹,低声道:“小心。”   五人同时出招,剑落如雨,“杀死男的,活捉女的。”   赤手空拳,绝不是他们的对手,于磊掏出匕首给徐苹。   一个无言的传递,徐苹握紧刀柄,如同握住于磊的支持,她施展全力,要与他共同突破难关。   无奈对方人多势众,功力高深,两人打得辛苦,险象环生,于磊自顾不暇,尚且一心护着徐苹,不免左支右绌,锦衣卫一剑砍来,竟削去他一缕头发。   “危险!”徐苹大叫一声,不顾前后两个作势拿她的锦衣卫,向旁边冲去,以短短的匕首挡住刺向于磊腰际的锋利长剑,她内力不足,身体被剑气所震,晃了一下,另一把长剑收势不及,往她的腹部狠狠地刺进去。   一股撕裂的剧痛直逼心肝,徐苹按住腹部,竭声喊着,“磊哥,快走,快!”   于磊见她为自己负伤,哪里肯走?单手揽住她不稳的身躯,“忍着点,我带你走。”   锦衣卫森森地笑道:“于磊,识相的就留下徐苹,她不死,我们也饶你一命。”   黑暗中于磊看不清徐苹的伤势,心中担忧,准备突围而出。这时,门外忽然又掠进两条人影,身轻如燕,落地无声,于磊暗喊叫不妙,恐怕又是来者不善的江湖高手。   谁知那两人长剑挥出,却是一齐出招攻向那五名锦衣卫,剑式轻妙,似乎是一对男女,那男人喊道:“于磊,快上外头马车。”   在那两人的插身掩护之下,锦衣卫无法靠近于磊他俩身边。   于磊抱起徐苹,高叫道:“多谢前辈救命!”点足向外奔去,一到大门之外,一辆马车已在等候,车上有人叫道:“于磊,这里!”   犹如溺水者抓到了岸上抛下来的绳子,于磊想也没想,立刻跳上马车,尚未坐稳,马车就急驰狂奔起来。   于磊靠着车板子稳住身形,抱紧了徐苹,唤道:“苹妹!苹妹!”   徐苹没有回答,只是软绵绵地沉在他怀中,气息紊乱。   于磊大惊,手掌在她身上摸到滑腻黏稠的液体,更是忧惧不已,于是飞快地在她身上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,按紧了她的伤口,向外头驾车的人高喊道:“快停车,快停车。”   车外的人道:“后面有追兵,不能停啊!”   于磊掀开后头的车帘一看,果然远远的似有马蹄杂沓声,幸好此马车的马匹精壮,车身轻巧,倒也把追兵甩落一大段距离。   风声如哭号,凄厉尖锐,徐苹似乎是被马车的颠簸给震醒,“痛,好痛……”   于磊放下车后帘幕,急道:“苹妹,我在这里,不痛,待会儿就安全了。”   徐苹迷茫地张望着一片黑暗,“这是哪里?”   “我……”于磊一时也说不上来,而相救者到底是何人,他也尚未知晓,会不会也是觊觎秘方的另一派江湖人物?他不加思索地就跳上马车,是否从一个贼窟,又掉落另一个贼窟?马车急驶,会把他们带向何处?于磊心中着急无奈,只能安慰徐苹,“没事的,你放心。”   “没事?磊哥,我好像要死了。”   “胡说什么?你说过不离开我的。”于磊搂紧了她发颤的身子。   “我不想离开你,可是……可是,活得好苦……”徐苹意识迷乱了,未语泪先流,“家人都死了,这么多人要捉拿我,我不能连累你……”   “傻丫头,又在说傻话了。”他亲吻她冰凉的脸颊,“我爱你,我们要永远在一起。”   “对!要永远在一起。”她抓了于磊的衣襟,就像要抓紧她最后所拥有的至宝,如痴如狂地嘶喊着,“磊哥,苹妹很爱你,你知道吗?”   “我知道!我知道!”于磊的眼泪和着她的,交融相织,揉混成不可分的绵密情网。   马不停蹄,狂驰南下,徐苹终于晕了过去。   不知在疼痛晕眩中,走了多久的路,流了多少的泪?梦中尽是于磊一张关怀焦急的脸,她跟他说了好多话,她怕来不及了,再不说,她就会抱憾而去。   徐苹鼻中闻到了浓郁药香,好像又身处薛婆婆的药园里,可是,药园不是烧了吗?那么,自己是不是也死了?   悠悠转醒,她缓缓地睁开眼,看到的竟是思念至极的弟弟——徐晨。   徐苹又喜又惊,喜的是得以再见到幼弟,惊的是果然已赴幽冥,生死两隔,那么这里是天上?还是地狱?   泪水漫上她的眼,她想要挣扎起身,腹部却又紧紧抽痛,“晨弟……”   “大姐,躺着休息。”徐晨扶住她,眼里也滚动着泪珠。   “这里是阴间吗?”徐苹虚软无力地问着。   “是人间。”于磊的脸从徐晨后面冒了出来,喜悦轻松。   徐苹仍是不解,犹未完全转醒,溜眼看了一下室内,日照充足,空气清新,房间干净雅致,不是黑暗的阴曹地府。靠门边有一对面貌和善的中年男女,他们也不是牛头马面,还有,于磊是那么开心地凝望她,这一切……她清醒了,顿时泪如泉涌,伸手摸上徐晨的脸,“晨弟,你没有死?你真的没有死?”   “大姐,我不但没有死,我还要为翱天派报仇!”   “那……爹呢?爹是不是也没死?还有,其他人呢?”   徐晨哭道:“爹被王棠带走了,生死不明,其他人死的死、逃的逃,我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?好恐怖!”   徐苹跟着流泪,“都怪我……没有在家……”   “徐姑娘,不能怪你。”那位中年男子走近床边,开口道:“要怪就怪王棠心狠手辣,诬陷翱天派通敌叛国,暗自勾结锦衣卫、地方官府、还有几个贪慕荣华富贵的门派,趁翱天派没有防备,竟在光天化日之下,高举所谓的王法大旗,公然进行灭门之举。我们获得消息,趁夜赶来警告徐掌门,可惜为时已晚,不得已,只好混入杀戮阵仗,这才救出了徐少爷。”   “你们……多谢你们!请受徐苹一拜。”徐苹激动不已,立刻就要起身跪拜,这一救,不仅救了徐家的香火,也让她免于丧亲孤苦,但才一牵动身子,却又疲乏得无法动弹,那中年女子见了,忙过来劝慰道:“徐姑娘,你受伤了,不要行此大礼,我们受之有愧啊!”她语气温婉,脸上虽然刻划出沧桑风霜,但面容线条依旧柔美,想必年轻时是个娇俏的姑娘。   徐苹问道:“敢问二位是……”   一直忙着帮她擦汗拭泪的于磊代言道:“他们是洞庭双雁。”   洞庭双雁,双宿双栖,形影不离,向来是江湖人所称羡的一对神仙侠侣。   此时,那女子道:“我是陶青衣,他是我相公苏临渊。”   于磊又道:“那天要不是两位前辈挡住锦衣卫,我们恐怕也难逃一死。”   想到那夜在徐府废墟的惊险,他不由得更加钦佩洞庭双雁的义行。   徐晨也补充道:“苏伯伯、苏伯母武功很高,他们说爹一定还活着。”   “真的?”徐苹眼睛发亮,“我爹在王棠那边吗?”   苏临渊道:“很有可能。那日徐掌门为了保护家眷门徒,来不及走避,被王棠和十几个锦衣卫包围,说是要带去斩首。但后来我多方打探,并没有听到任何处斩的消息。”   “可是,这么多天过去了,王棠会不会对我爹下手?”徐苹仍是担心。   “不会的。”门外又走进一个青年男子,高瘦忧郁,神情肃然,直视徐苹。   徐苹愣住了,立刻紧握住徐晨的手,怕他再有闪失,因为来者不是别人,正是仇人之子——王卓立。   于磊察觉徐苹有异样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王卓立苦笑道:“于兄,我是王卓立。”   于磊亦是一惊,连忙闪身在徐苹的床前,他万万没想到,这几日救他、帮他,言行温雅的年轻人,竟然会是王棠的儿子?!那么,洞庭双雁也是串通一起来陷害他们的吗?   陶青衣见场面尴尬,出面缓颊道:“于兄弟,我们夫妻不是有意瞒你,还是请王兄弟当面说清楚。”   徐晨也道:“大姐、于大哥,王大哥不是坏人。”   徐苹怒道:“他爹要杀咱爹,你还分不清是非吗?”   王卓立语气歉然,“徐姑娘,分不清是非的不是徐公子,而是我们啸月派。”   于磊亦不可置信地追问,“难道你驾车救人、为苹妹诊治伤口,也是为了薛婆婆的秘方?”   “如果我要秘方,早在一年多前,于兄救徐姑娘的那个除夕夜里,早就帮助我父亲夺取了。”   于磊记起那晚,王卓立亦在现场,只是当时夜色昏暗,他又急着救人,因此未能记住他的容貌。以致这几日身处险境而不知,对这位“大夫”毫无戒心。   反倒是徐苹记起王卓立所说过的话,“你不要再结仇?”   “没错。”王卓立诚挚地道:“家父做错太多,我没有能力制止,只好暗中帮助你。”   洞庭双雁的陶青衣道:“我和相公救出徐少爷时,发现王兄弟也在偷偷救人,这才知道他的苦心。我们本想带着徐少爷暂离中原,还是王兄弟提供这个隐密的别院,说是要等徐姑娘回来后,再从长计议。”   洞庭双雁素有义名,于磊不由得相信,但他还是问道:“既然你知道你父亲要对翱天派不利,你为什么不阻止?”   “从我懂事以来,我已经阻止了二十年了。”王卓立摇头无奈地道:“这几年来,我父亲认为我胳膊往外弯,已经不再信任我,所有的事情都是发生后我才知道。”   徐苹颤声问,“那么,你还救了其他人吗?”   王卓立念了三个名字,“这是我能力所及,我分别安排他们离开政阳城,现在十分安全,请徐姑娘放心。”   徐苹不觉又泪垂,“他们……还活着,我好高兴。”接过于磊递给她的手巾擦泪,她又问:“你知道我爹的情况吗?”   “很抱歉,我真的不知道徐掌门的下落,只知道我爹为了练出‘啸月破星’一式,一定不会让他死的。”   徐苹问:“为什么?”   “六代前,就是为了‘啸月破星’而分出啸月、翱天两派,这一招在你们翱天派就叫做‘翱天贯日’,虽然招式不同,但源自同一家武学传承,道理还是一样的,这也是为何啸月剑法和翱天剑法极为相像的原因。”王卓立分析着两派的源流,“我爹多年来苦思,始终无法参透‘啸月破星’的奥妙,正好江湖传言徐掌门融会贯通,解了‘翱天贯日’的精髓,唉!我爹向来是不服输的,也许他擒了徐掌门,就是要逼问剑招,以求剑术登峰造极,成为武林第一。”   徐苹焦急地道:“那他会怎么对付我爹呢?”想到可能的酷刑毒打,她又是忧心如焚,恨不得立即飞身去救人。   陶青衣问道,“王兄弟为何不回家一探究竟?”   王卓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,“事实上,自从上回在官道上警告徐姑娘之后,我就被赶出门了,父子再不相认。”   众人听了,莫不吃惊。洞庭双雁虽已跟王卓立相处一段时日,却也不曾听他提起此事。   老成的苏临渊问道:“王家仅你一个独子,你父亲不让你进门,他要断了王家的香火吗?”   王卓立又是重叹,“我虽是独子,但还有五个同父异母的姐妹,她们抢着让自己的儿子从王姓,她们的丈夫也暗地较劲,妄想未来啸月派掌门一职,我爹赶走了一个不听话的叛逆儿子,身边还是很热闹,没有香火问题,也就不差我这么一个独子。”他语气落寞,神情哀伤凄然,看来抑郁已久。   陶青衣了然于心,“王兄弟,这就是你一直独居在云梦古泽畔的原因吗?”   王卓立点头,望向窗外枯瘦的白梅,几片细弱的花瓣正随风飘落。   徐苹听了难过,“其实,你大可不必如此,我们两派的六世仇恨又怎是说化解就化解?尤其现在……”她不言而明,翱天派被灭之仇更是难以化解。   王卓立凛然道:“所以,徐姑娘或是徐公子要杀我报仇,我就站在这里,愿能代父赎过。”   “王大哥……”徐晨稚声喊着,他小小的心灵已经种下了江湖恩怨的种子,他开始明白什么是仇恨,什么是恩义。可是,他也懂得区分好人、坏人,王大哥绝不是仇人,仇人是……他嚷了出来,“我要找王棠报仇!救我爹回来!”   “没错。”徐苹亦道:“王大哥,你不是我们的仇人,况且你父亲已和你断绝关系,你是我们的朋友,不是敌人。”   王卓立又是望向窗外,幽幽长叹,除了徐晨之外,众人皆能明白他心中的苦楚,父子亲情,又岂能说断就断?而父亲作恶,天理不容,他夹在正邪之中,又该如何自处?   众人都沉默了,越思索,越难解,陶青衣见天色微暗,即道:“既然知道徐掌门还活着,有什么事,晚点再商议吧!徐姑娘刚醒来,身子弱,还是先歇着,大伙儿也休息一下,我去厨房给各位准备点酒菜。”   徐晨还想留在房间陪大姐,却被陶青衣拉了出去,“你是大孩子了,不能再黏着姐姐,来帮伯母升个火吧!”   此时,房里只剩下于磊和徐苹,徐苹犹未从复杂的情绪中恢复,精神有些恍惚,于磊扶她躺下,轻轻抚着她的脸,“不要再想了,想不出结果的。”   “没有结果?”感觉他手上的热度,徐苹回过神来。“仇就不报了吗?”   “仇要报,也要去救你爹,但是,我们不要让王卓立为难,先离开这里再说。”   “我明白了。我要赶快养好伤,去啸月派救爹回来。”好不容易平静心情,徐苹望着于磊,有如大梦初醒,“我还以为我会死掉。”   “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?”于磊仍是温柔地抚着她,“傻丫头,以后不许你救我,锦衣卫那么狠毒残酷,你还帮我挡了一刀……”说着红了眼眶,紧握住她的手掌。   “我……我怕你有危险,我怕会失去你……”徐苹也握住他厚暖的掌心,深怕再有不测风云拆散他们。   “我挨一刀不打紧,你这一刀,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!”于磊抚摸她的发,“下次再有危险,我替你挨刀。”   “不!不!”徐苹猛地摇头,“我不要再有危险了,我们都不要再有危险,也不准有人再受伤了,磊哥,你不受伤,我也不受伤。”   “好,我们谁也不能受伤,我们要白头到老。”于磊俯下脸,爱怜地亲吻她,揉按了她小巧冰凉的鼻,吻出她唇上的血色,也吻开一个酡红如醉的脸庞。   “你的胡子……又长了……”徐苹娇羞地笑着,脸上犹痒刺发烫。   于磊一摸下巴,“当然,你都睡三天三夜了。”   徐苹一惊,“不是才过一夜吗?我……我昏了这么久?都是你在照顾我?”   “洞庭双雁和晨弟也在帮忙照顾,伤口是王卓立治疗的。”   “你……让他看我的身子?”   “那时陶青衣说他是大夫,我就相信了。放心,他诊治的时候,我在场,陶前辈也在场,我想他们很明白我们的关系。”   是夫妻吗?徐苹红了脸,想伸手摸向伤口,却被于磊制止,“不要碰,伤口愈合才快。”   “是王卓立说的吗?”   “是呀,他一屋子的医书,起先我还以为是在哪个大夫家里呢!”   徐苹稍微一沉思,“磊哥,我念一个药方,你抄了请王卓立帮我抓药。”   “是薛婆婆的药方吗?”   徐苹点头无奈地笑,“没想到自己先用上了。”   “你不怀疑王卓立吗?”   “我认识他几年了,他始终对我很友善,我没有理由怀疑他所说的话。你现在不也相信他了吗?”   于磊回想着,“不知怎么的,跳上他的马车时,我还有一点怀疑,后来看到他的人、还有洞庭双雁,所有的怀疑和戒心都卸下了,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。再看到晨弟,更是没有怀疑。”   “是啊!陶青衣温婉端庄、苏临渊沉稳练达,两夫妻都四十多岁了吧!还是很恩爱……洞庭双雁,这外号取得真好,双宿双栖,形影不离……”   她十分向往,也愿和于磊做一对比翼双飞的同林鸟。   于磊当然知道她的心事,“苹妹,以后我们也是一样。”   两人互望,双手紧握,为未知的将来许下相知相守的承诺。   王卓立依着徐苹提供的药方,为她调制敷药,并熬炼药汤,果然过了两日,徐苹迅速恢复元气,已能起身下床行走。   徐苹是一刻也等不及,只盼能尽早到啸月派救出父亲。   这日,众人聚在大厅讨论,苏临渊道:“王兄弟,多谢你画出啸月派宅院的地形图,我们会依照你所说的地方搜寻。”   王卓立面容愁郁,没有言语。   徐苹道:“苏前辈,这次不能再麻烦你们了,我和磊哥进去就好。”   苏临渊道:“多两个人帮忙,胜算更大。”   于磊提供意见,“如王兄所说,啸月派守备森严,人多反而容易被发现,不如我和苹妹先进去,请两位前辈在城外等候会合。”   陶青衣道:“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,可是……这样一来,你们的处境极为凶险。”   徐苹道:“他是我的爹,我一定要去救。”   徐晨也喊道:“大姐,我也要去救爹!”   “不行!”徐苹立即斥回,“你年纪小,武功又弱,不能去!”   “于大哥!”徐晨转向于磊求救,于磊只是摇头地给他一个微笑。   徐晨又吵着,“你们都去,我也要去。”   徐苹面色微愠,这个她又心疼又宝贝的幼弟呀!“你还不懂事吗?生命交关的事,还要让大姐心烦?”声音哽咽,微红了眼。   “大姐!”徐晨最怕姐姐哭了,“对不起,你不要生气。”   徐苹吸吸鼻子,突然拉着徐晨,向洞庭双雁跪了下来,苏、陶二人吓得立即起身扶住他们,“你们这……做什么呢?”   徐苹不肯起身,“苏前辈、陶前辈,徐苹有一事相求。”   陶青衣以内力扶起徐苹,“有事好好谈,不要折煞我们夫妻了,来,坐着,小心伤口裂开了。”   陶青衣言语温煦,举止温柔,让人见了甚为喜欢,不禁想向她倾诉心事,既是温暖,又是信赖,“两位前辈,晨弟承蒙两位相救,对他而言,有如再生之恩,如果二位不嫌弃,我想让晨弟拜二位为义父母。”   历经世事的苏临渊和陶青衣立刻明白徐苹的意思。此刻,徐国梁生死不明,徐苹又即将涉险相救,而她一直挂心的,就是这条徐家的命脉,她将徐晨托付给他们,也是要了却一桩心事,不再有后顾之忧。   陶青衣向苏临渊做个眼色,道:“徐姑娘的苦心,我们夫妻了解。我们膝下无子,晨儿活泼可爱,伶俐聪明,我们会疼他的。”   徐苹心喜,推着徐晨,“还不快跪下,叫义父、义母。”   徐晨还搞不清楚状况,抬头看了于磊和王卓立,见两位大哥都给他鼓励的笑容,而一边的大姐也含泪点头。再说,苏伯父、苏伯母不仅人好,武功也好,多个爹娘似乎也不坏,于是他跪下,乖乖地磕了三个响头,“晨儿拜见义父、义母。”   苏陶二人听了高兴不已,“好晨儿,义父义母今日来不及准备见面之礼,将来你用心学习,整套飞雁剑法就是你的绝学。”   徐晨天真无邪地道:“我已经会翱天剑法了。”   徐苹喜道,“傻弟弟,快说谢谢呀!”   “谢谢义父、义母!”徐晨又是磕头。   于磊在旁看了,心生羡慕,自己的父母,应该也是洞庭双雁这般年纪吧!   多年来,他无父无母,虽不怨恨,但心底总隐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失落,自小见人喊着爹娘,自己何尝不想有个爹娘来呵护?只是年纪越长,越是掩了他渴求亲情的心。但是,与徐苹相遇之后,她的柔情牵动他的火热,原来,他不是一个无情浪子,内心深处,他是一个多情游侠。想到这里,他又望向徐苹,眷恋地看着这个亲爱的小妻子,将来总有一天,他们也要生养后代,做孩子的爹娘。   徐苹发现于磊在看她,仍是那深深的缠绵目光,不觉红了脸,却是不好意思发嗔。   王卓立见了,只是在心中叹气,心中想着,若两派无世仇,或许今日她就是为他而脸红……望了窗外,不知为何,今年这株白梅长得不是很好,花朵黏不住枝干,遇风就落,好像他有家归不得的飘零凄凉,比起情有所归的万里无踪,他更似一个飘泊的断肠人,凄凄惶惶,欲往何方?   “王大哥!”徐苹喊着他。   王卓立将眼光从白梅拉回徐苹白里透红的脸蛋,等着她的话。   “我也有事相求,请王大哥帮忙。”   “有什么事,我尽力而为。”   “你懂得医术,我想请你帮我抄录整理薛婆婆的药方,传诸于世。”   王卓立一惊,“徐姑娘,我并无意要你的秘方,你不必告诉我。”   徐苹笑说,“这不是只告诉你一人,而是告诉全天下的人。”   陶青衣道:“薛婆婆这些秘方,从不传世,江湖人士为了得到灵方宝药,无所不尽其极,你这一传世,恐怕就失去秘方的神秘性了。”   徐苹道:“所谓秘方,就是一个人秘密私藏的药方,越是不公诸于世,越显得药方的神秘,治好一个人,自然有相同病症的人也上门求诊,治好的人多了,口碑出来了,名利双收。病人为了得到医治,不辞千里上门求医,可是在这途中,又有多少人因为等不及,而命丧黄泉?又有多少人付不出高价就死在医家门口?自从学了薛婆婆的医药后,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。再看看薛婆婆,她是一个博学专精的医药大家,可是她为了避免别人偷得药方,把自己禁闭在仙药谷中,设了一大堆机关,但还是和锦衣卫结了仇,一把火烧掉她的心血,大概也烧熔了她几百斗的金子。”   徐苹为薛婆婆流下眼泪,众人静静听着,她继续道:“其实,薛婆婆是一个很孤独的老人,我常在想,若她不是被所谓的不外传秘方给绑住,或许她会有很多徒子徒孙,仙药谷会很热闹的,唉!如今讲这些都没用了。如今她老人家走了,我又因为这些药方惹来有心人士的觊觎,遭逢险难。所以,我也想,秘方到底是害人?还是救人?若我把药方告知锦衣卫,或是其中的江湖人物,难免他们也是视为自家秘方,隐而不宣,那么其他可能因这份药方而得到医治的老百姓,是不是都该死了?”   于磊见她讲得激动,拍拍她的肩,为她倒了一杯水。徐苹喝了口水,又道:   “我不要再敝帚自珍了,是救人的东西,就应该拿出来。薛婆婆曾告诉我,药方不要传出去,靠着这些药方诊病,就足以荣华富贵,生活无虞。但我不要荣华富贵,我只要平凡度日,如果因为持有秘方而终日战战兢兢,再多金银财宝我也不要。”   苏临渊道:“徐姑娘真知灼见,可惜那群利欲薰心的人听不到。”   陶青衣道:“若薛婆婆能看开,也不会落得火烧仙药谷的下场了。”   王卓立听完,心中亦是无限感慨,“徐姑娘,那你要我如何帮你?”   “过去一年,我曾反复思索薛婆婆传下来的几十帖药方,也许她有所保留,而我又不懂医术,很多疑点无法解开,对药性也不能充分了解。王大哥,你懂得医术,或许可以理出一本完整的药书。”   “能力所及,一定做到。”王卓立许下承诺。   “我想以‘薛氏仙药谱’刊行,不知各位意下如何?”   陶青衣道:“那是最好不过了,标名药方来源,又能纪念薛婆婆。”   王卓立问:“什么时候开始抄写?”   “越快越好,就现在吧!”   于磊握住徐苹的手,“你的伤还没好,不要太劳累了。”   “我不累,过两天一定要离开,要赶去救爹啊!”   于磊心疼她,只是捏紧了她的手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夜里,徐苹倚在床上,于磊坐在旁边看顾,而王卓立则坐在桌前抄写,当徐苹背出药方,他就一字不漏地抄录下来。   接近子时,终于全数抄录完毕,王卓立翻阅桌上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,“七十二种药方,千余种药名,多亏了徐姑娘的好记忆。”   于磊及时为徐苹送上一碗热药汤,她啜了一口,道:“总算不用再记这些拗口的药名,接下来就看王大哥了。”   “我抄写的时候,就已经注意到药方的种类,有养身、补气、救命等各种不同的功效,对练武之人固然有益,对一般平民老百姓也是受用无穷。”   “希望‘薛氏仙药谱’的传世,能解世人疾病之苦。”   “徐姑娘善心,必得善报。”王卓立整理好纸张,准备起身离去,“我再花个几天整理,添些医理说明,叙明刊行缘由,就能送去刊印,一旦流传,再也没有人会为难徐姑娘了。”   “这要多谢王大哥的帮忙了。”徐苹定睛看他,“从你我第七代起,没有仇怨了。”   王卓立玩味着这句话,“是的,再也没有翱天、啸月的仇恨了。这本你我合作的‘薛氏仙药谱’就是一个见证。”   徐苹心中慨叹,六代以前,原应是永结同心的情缘,竟为了一个难解的剑招,缘尽情灭,硬生生拆裂成两个壁垒分明的门派,早知如此,翱天派的祖师爷何必沉迷武学,酿成终生的遗憾?又带给后世如此的纷纷扰扰?   王卓立道:“夜深了,徐姑娘该休息了,于兄,我这就回去。”他走到门口,停下脚步,又回头望向徐苹,“徐姑娘,我有个不情之请……”   “是为了你爹?”   “我知道……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,可是,他毕竟是我父亲……”   “那我死去的母亲呢?”徐苹突然难过起来,“还有死了的一百多个家人、师兄、师弟呢?还有我生死不明的爹爹呢?”   “唉!”王卓立长声叹息,“我宁可代父受死,也不要再陷于两难了。”   “王兄,”于磊开口道,“我们明白你的心思,只是前六代的事情总要做一个了结。”   “以怨报怨吗?”王卓立难过的说。   “不,我们的目的是救出徐掌门。在这过程之中,我们无法保证你父亲的生死,甚至也无法保证我们自己的生死。但是,我们绝不滥开杀戒,因为我相信,时候到了,老天爷自有他的裁夺,诚如你所说的,善有善报,作恶也必然有恶报。”   王卓立默然,又看了徐苹一眼,只见她仍是坚毅的神情。   徐苹深切了解,惟有尽速离开王卓立,才能避免两人恩仇难解的尴尬心情。   “王大哥,我们明天就离开,你隐居在湖畔,就不要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。”   如何不管呢?再怎么坏,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,王卓立的眉头又锁上重重忧郁。   他来到院子。月光下,清冷冷的梅树,枯干颤晃,迎风抖瑟,才过了一夜,梅瓣全落光了。已经过完年,春天即将到来,但是,这株病梅终究捱不过这个寒冬,而他,是否能见到生命的春天? 第六章 似曾相识雁归来  往啸月派所在的武昌府路上,徐苹心情紧张,一路上都没有说话。   于磊握了握她的手,“有我在,不要怕。”   徐苹勉强微笑,仍掩不住忧虑,望向他,也为了纡解情绪,挤出一句不相干的话,“你……又剃须了。”   于磊的脸上干干净净的,露出青色的髭须,又是另一种俊逸风貌,他笑着,缓和了徐苹的紧张,“我怕未来的岳父大人不认得我了;去年在政阳城,他只看过我不留胡子的模样。”   徐苹笑了,“莫名其妙跑出你这个女婿,会吓坏他的。”说着,眼泪又滚滚而下,心中还是担惧不已。   “苹妹,振作!救人要紧,我们快到了,别哭。”于磊竭力安慰着。   徐苹抹去泪水,点点头,每每于磊的话都能令她安心。   “进去以后,我们见机行事,你伤口刚好,尽量不要出手,知道吗?还有,短剑带在身上了吗?”   徐苹摸了摸腰际,也问道:“你的匕首呢?”   “不离身。”于磊突然伸手环住她,抱得很紧、很密,唇贴着她的,“救出你爹之后,我请他为我们完婚。”   徐苹抬眼望向他充满希望的深邃眼眸,亦是抱紧了他,吻向他的缠绵柔情,心中尽是感动。   若此行有任何不测,那么,这个时刻、这个拥抱、这个深吻,她将永远珍藏于心,一齐带过奈何桥,渡过莫愁河,天上人间,生生世世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吹着寒风的深夜,两个劲装夜行人跃入了啸月派的大宅院。   夜深人静,整座宅院漆黑一片,偶有几个巡守弟子提着灯笼,瑟缩身子,慢慢跺过各个院落屋宇。   于磊拉着徐苹躲在院子一角,待巡夜弟子走过后,他轻声道:“禁闭房在后头,我们走。”   王卓立猜测,徐国梁可能被他父亲因在啸月派的禁闭房,那是专门让弟子反省或是闭关练功的地方,听说造得十分牢固,地点是很容易找到,可是要破门而入可能要花费一番功夫。   于磊照着王卓立所画的路径,与徐苹无声地掠过数重院子和空地,所幸万籁俱静,暗云掩月,他们连影子都不会被发现。   来到禁闭房前暗处,门口果然守着两名精壮的男弟子,各执了刀剑,虽是寒风刺骨,他们依然挺直背脊,眼睛梭巡四周,不敢有丝毫的懈怠。而石砖屋盖得滴水不漏,除了那片门之外,再无其他通路。   徐苹道:“就是这里了。”   于磊轻按她的手,示意她稍候,随即飞身冲出,掌风先行,震得那两名弟子险些站不稳,才要出剑威吓,于磊两掌已至,在他们出声前双双中掌,昏死倒地。   于磊推了推那道厚重的木门,文风不动,他忙俯身在那两人身上摸索,徐苹也赶过来,“有锁匙吗?”   “没有!”于磊又起身推着木门,徐苹已是急急唤道:“爹!爹!您在里面吗?”   里头似乎有些声响,徐苹轻拍着门,未语先哽咽,“爹,是您吗?我是苹儿,我来救您了。”   于磊道:“你让开,我来撞门,我们救了人立刻就走,不要迟延。”他站稳脚步,从丹田腹部引聚内力,双掌运起,猛烈地朝木门拍去,门上顿时碎裂一个洞,他再以自己的身躯撞向空洞薄弱之处,拉着徐苹一起撞入禁闭房内。   一股霉臭迎面而来,只见屋内地上坐着一个神情憔悴、形容枯槁的白发老人,正睁着空洞的眼睛看他们,徐苹也凝望他半晌,这是爹吗?这是昔日脸色红润、意气风发的翱天派掌门吗?   那老人颤抖着,“是苹儿?”   徐苹凄声喊道:“爹!”   徐苹立即奔跪在他面前,泪如泉涌;上天是多么厚待她,亲弟没死,亲爹也没死,他们一家又可以团圆了。   于磊立刻要背起徐国梁,“我们快走。”手上却碰到一条冰凉的铁链。   “走不掉的。”徐国梁举起双手,只见手腕各连着一条粗铁链,末端嵌入了砖壁之内,再看他双脚,亦是被铁链拴在墙上。   徐苹急着用手扳开镣铐,“不行,我要救您出去。”   于磊抽出匕首,试图切割铐环,却是划不出一条痕迹,“不行,这是精钢所铸。”他站起身,试图摇动墙上的链环。   “没用的。”徐国梁心里宽慰,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女儿了,他拍拍徐苹的手,“你们快走,我出不去了。”   “不,爹,女儿一定要救您出去,您被他折磨得……”徐苹不敢再哭,也是起身扯动另一条铁链。   于磊再度施力拍向砖壁,但只震落些评粉屑,铁链依然深埋墙里,他暗地喊糟,口里仍劝慰着,“一定有办法的。”   “你们两个小娃娃来我啸月派拆房子啊!”门口又响起那个阴沉肃冷的声音,徐苹立即怒目以视。   王棠用钥匙开了那扇破门,吟吟笑道:“万里无踪果然好功力,撞坏了我这道厚门,可惜那片墙又是砖又是石头,就算用铁锤也敲不破。”   徐苹喊道:“王棠!快放了我爹!”   “放你爹?不行喔!我还要请教你们的‘翱天贯日’,我怎能放了他?”   徐国梁正色道:“剑招剑诀都告诉你了,能说的也说了,我已经是个半死之人,你要再如何折磨我、羞辱我都无所谓,只要你让我女儿和于磊离开。”   王棠哼了一声,“死囚也敢大气说话?啸月派岂容两个娃娃说来就来,说走就走?”   于磊挺身向前,“你诬陷善良,天理不容。今天我们拚死也要离开你这个污秽的地方。”   “呵!万里无踪功夫好,口才也好啊!”王棠仔细看着于磊,“去年领教过你的身手,今日才得以见面,原来还是个小毛头。了得,了得!你不为朝廷所用,真是暴殄天物。”   “我不与你胡言乱语。”于磊蓄势待发,“快放了徐掌门,我就不伤你啸月派一草一木。”   王棠眼珠子转动,瞧见护在徐国梁身边的徐苹,心念一动,“我啸月派数百人,你要一个一个打,我倒也不怕折损人马,只是怕你年纪轻轻的,就去见阎王老爷……嘿嘿!徐苹,你担心情郎了吗?既然来了,要出去也很简单,做客总要留点礼物,你不妨把薛婆婆的药方留下来吧!”   身处险境,徐苹脸色一阵青、一阵白,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凶险,但此时身边是两个至亲至爱的人,她不愿有任何闪失,“只要我说出来,你就会放我爹走,保证我们安全离开吗?”   “我保证。”   徐国梁急道:“王棠的保证是没用的!”   王棠哈哈笑道:“是啊!我不能保证你们安全。徐大掌门是朝廷钦犯,报到皇上那儿是说死了,如今又活生生的出去,锦衣卫的大人若知道了,可能又要杀上门。还有,徐姑娘杀了邓大人,锦衣卫也在找你呢!”   徐苹神色严肃,“别说废话了,你到底要不要药方?”   “当然要了!”王棠转身吩咐身后的弟子,“去搬桌椅纸笔来,也把胡大夫叫来,徐苹,你不要在药方内给我耍诈。”   “我知道多少,就默念给你多少,你尽可叫你的大夫检验药性真伪。”   “算你识相,你可也保证告诉我秘方之后,不会再告诉别人。”   “可以。”   徐国梁忧心地唤着,“苹儿,不用给这种人好处。”   徐苹道:“爹!先救您出去再说。王棠,先解了我爹的镣铐,否则我不说。”   王棠冷笑道:   “你也会讨价还价?没关系,反正你们如果要硬闯出去,先杀过我二百个弟子。来人,解了徐国梁的镣铐。”   门外走进四个男弟子,各持了一把钥匙,打开徐国梁手脚的桎梏,于磊看了,更认清王棠的阴险狡诈。这么多啸月派弟子,要去哪儿找这四个人拿钥匙?   接下来徐苹告知药方后,王棠真的会让他们平安离去吗?他开口道:“王棠,带我们到大门边,我们说完就走。”   “好小子,你防我?”王棠注视于磊,“秘方没说出来之前,我是不会让你们走的,乖乖说出来之后,你们尽可从大门离去。”   众人来到大门所在的前院时,所有啸月派弟子已环伺在侧,黑鸦鸦地围住整个院子,火炬照亮如白昼。徐苹念出药方,有两人忙着抄写。   胡大夫张着惺忪双眼,一一检视,遇到看到不懂的药名,即问:“有这种药吗?”   徐苹冷冷地答道:“那是薛婆婆在仙药谷苦心栽培的药草,不信去找啊!”   胡大夫叫道:“仙药谷都烧了!”   王棠则道:“总不会烧得寸草不留吧!天亮了就派人去找。”   于磊扶着徐国梁,发现他脉象十分微弱,气息不定,即伸掌传输内力给他,真气一出,却被他体内轻微的内功弹回来。   于磊诧异不已,“徐前辈?”   “我不行了。”徐国梁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你留点力气对付王棠,保护苹儿,苹儿她……很喜欢你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于磊眼眶微湿,“徐前辈,您放心,我会保护你们出去。”   待徐苹念完药方,天已大亮,火炬灭了,留下浓重的烟味,好多啸月派弟子早就偷偷打过几回瞌睡。   “我都讲完了,爹,我们走。”徐苹扶住父亲,于磊则把他背了起来。   王棠嘿嘿笑道:“多亏徐大小姐了,好一份稀世秘方,待我呈给锦衣卫巫大人,再转呈皇上,我可又是朝廷的大红人了。”   徐苹道:“你是红人,跟我没关系,快开了大门!”   “你保证不会再说出去?”   “我不会说。”   “这……嘴巴长在你脸上,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说出去?”王棠又露出那奸邪的笑容,“不过,我想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。”   于磊大惊,“王棠,你不守信用!”   “跟死人谈什么信用?上!”王棠一声令下,立即跳出十余名弟子,团团将他们三人围住。   徐苹气愤至极,拿出短剑,准备决一死战。   徐国梁急道:“放我下来,不要管我,你们快逃出去。”   “爹,今天不带您出去,我也不会出去。”   三人陷入刀光剑影之中,忽然有几道暗器由墙外射入院内,五、六名守在大门边的弟子应声倒地。   王棠惊喝,“谁!”   墙头跳下两个修长的身影,男的英武,女的温婉,苏临渊朗声道:“洞庭双雁!”   “我还以为是哪两头落雁呢!”王棠嗤笑着,目光转到陶青衣脸上,一见那对明亮柔美的眼睛,心头陡地一震!冷笑立即僵住。   陶青衣见了王棠,也是一震,不觉后退一步,眼神随即变得迷惘。   有洞庭双雁相助,此时于磊已打倒数名弟子,来到大门边,徐苹随之拔开门闩,“两位前辈,快走。”   苏临渊出剑挡住纷涌而至的啸月派弟子,轻唤道:“青衣,退到门边。”   陶青衣被他一唤,连忙挥剑,砍倒一名向她疾刺而来的弟子,两人的脚步也移向大门。   此时大门已被徐苹打开,门外是熙来攘往的人群,路过行人早就听到啸月派大宅的厮杀声,怕死的躲在远处探看,大胆的则跑到墙边偷观,看看心狠手辣的王棠今天又要杀死何方人物?   王棠望见门外人群,目光又不自觉地盯住陶青衣的翩柔身影,冷酷了三十年的心,此时似乎流出一丝软热的血……   “退,让他们去!”他大叫着。   “师父?”有弟子还想再追上去。   “别追了,大门关起来,不要让人家看热闹。”王棠告诉两名抄写药方的弟子,“重新誊好在纸笺上,我赶着进京送给巫大人。”   弟子散去,王棠仍在院内来回踱步,眉头深锁,“青衣……她是陶青衣?”   墙头白云悠悠,他的心思亦飘忽晃荡,仿佛又看到了昔时的江畔红雁。   奔跑一天,徐苹一行人来到江边一户农家。徐晨早已等得焦躁难耐,见到父亲,立即放声大哭,一家三人紧紧相拥,他们个个都是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,有幸再会面,皆喜极而泣。   于磊望向滔滔长江,亦是感慨不已,是不是所有的苦难都结束了?但是,江浪滚滚,时起时落,谁又能保证今后就是风平浪静?   陶青衣转头见到于磊,心情尚未平复,又是大受震动,好像被蜂螫到伤口,痛上加痛,那是一张似曾相识却几乎遗忘的脸哪!他也姓于!   苏临渊扶住她的臂膀,“你怎么了!是不是受伤?”   “没有,我……差点认不出于兄弟了。”   苏临渊笑道:“是啊!于兄弟刮掉脸上的胡子,看起来更英俊潇洒了!”   于磊不好意思地抹抹脸,“两位前辈说笑了。对了,你们如何找到这家农舍?”   苏临渊道:“还是王卓立的帮忙,是他一位江湖朋友的老家。”   “我和苹妹也要多谢两位的帮忙,如果没有你们及时解危,恐怕我们已凶多吉少。”   “我们夫妻放心不下,本想在路上做个接应,后来见你们迟迟不出来,只好闯入啸月派。”   苏临渊说起来平淡,背后可是担当多少凶险?于磊心怀感激,尽在不言中。   苏临渊又道:“王棠现时还不知道徐姑娘早已将药方流传出去,我们得在他发现之前离开。现在天色已晚,今夜在此地停留,明早就动身。”   进屋用过晚膳,徐家姐弟各自叙述脱险经过,徐苹担忧父亲的身体状况,“爹,王棠没对你怎样吧?”   徐国梁叹了一声,“一言难尽,那日我被三十几个高手和锦衣卫围住,受伤晕死,醒来就已经被王棠铐住,他倒是想办法让我活过来,就是为了我派那招‘翱天贯日’。”   徐苹道:“王卓立果然猜对了。”   “我们三人可以重聚,还多亏了王卓立。”徐国梁慨叹道:“难为他了。”   说着,突然猛烈地咳嗽,咳得又急又呛。   徐苹和徐晨忙着拍他的背,“爹,我明天请于大哥进城抓药,您休养几天再上路。”   徐国梁摇手道:“我不中用了,你们先走……”他又是一阵猛咳,咳出了好几口鲜血。   徐苹震骇,望向于磊,眼里净是无助。于磊立即道:“我出去找大夫。”   “等等。”苏临渊上前搭住徐国梁的脉搏,凝思片刻,又道:“请徐掌门解开上衣让我瞧瞧。”   徐国梁叹道:“还是苏兄高明,就是铁沙掌。”他解开上衣,只见胸部一大块青黑色的淤血。   徐晨哭道:“爹,这是什么?黑黑的,擦得掉吗?”他伸手想碰。   于磊制止道:“不能碰。”他素闻铁沙掌的厉害,尤其练到炉火纯青者,可以击得对方脏腑破裂,却又不至于马上死去,而是在数十日内,慢慢出血溃烂而死,也就是说,中掌者必死无疑。在这期间,若不慎碰撞伤处,只会更加摧裂脏器,增添痛苦。于磊想到一日来的奔走,徐国梁在他背上是承受何等的痛楚?而他为了不让他们担心,竟隐忍到现在。   徐苹轻轻地为父亲覆上衣襟,悲愤交加,泪水滚落如雨,“爹,王棠他:…他这样害您……”   “抄家那天,对手那么多,也不知是谁打我这一掌,也许王棠就是知道我中了铁沙掌—这才让我慢慢死去吧!”   一点一点消磨掉生命,就是最残忍的折磨,徐苹喊着,“爹!不能,您不能死!我们还要重振翱天派啊!”   “苹儿、晨儿,翱天派没了,我们被王棠诬陷,糊里糊涂扯进蓝玉谋反的案子,如果照苏兄所说,全天下也还有两万人像我们一样等着喊冤,死不瞑目啊!可是,朝廷这么大一个专权体制,我们无法讲明白,只能说是我们命苦。唉!公道自在人心,也许过个十年、五十年或一百年,史家就会还我们一个清白。”徐苹和徐晨哀哀无语,苏临渊递过一颗药丸,“徐掌门,稍解疼痛吧!”   既是无药可医,也要让他走得平静。   徐苹喂父亲服下,徐国梁强笑着,“能再见我一对儿女,也算是欣慰了。”   他拍着徐晨的头,“晨儿调皮爱玩,还不太懂事,如今拜了苏兄、大嫂为义父母,凡事就拜托二位了。”   陶青衣噙泪道:“徐掌门放心。”   徐国梁又道:“我现在只担心这个女儿,她心眼儿细,多愁善感,还没一个归宿……”他的眼飘向于磊,话中有话。   于磊知道是时候了,语气坚定,“请徐前辈允许,将苹妹嫁与我为妻。”   “好男儿,就等你这句话,我就将苹儿交给你了。”   于磊长长拜揖,“多谢岳父,小婿一定会好好照顾苹妹。”   得到父亲的祝福,徐苹心有所感,低头拭泪;她的下半生就这样交付出去,从此,于磊是她的丈夫,他们就是夫妻了。   陶青衣见徐国梁中气不足,体虚气弱,恐随时有性命之虞,为了让他真正放心,即道:“徐掌门,捡时不如撞时,不如就让他们在此刻成亲吧!”   徐国梁喜道:“正是,亲眼见长女出阁,快慰平生。”   徐苹只能频频拭泪,像是自我安慰似地,“爹,您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   苏临渊道:“让我来充当司礼,两位新人就位。”   “一拜天地!”两人向门外跪拜,宣告皇天后土,于磊和徐苹永结同心,相守终老。   “二拜高堂!”再向徐国梁跪下,叩谢父亲生养之恩;承诺岳父,护她、爱她,不违誓言。   “夫妻交拜!”深长的夫妻之礼,是信守婚约的开始,地老天荒,永世不移。   没有红烛,没有喜幛,没有凤冠,只有一对心灵相依、执手对看的新人,徐国梁脸上绽着微笑,心满意足。   苏临渊喊了一声,“送入洞房!”   一对新人没有挪动脚步,又一齐跪落徐国梁面前—深深拜下。   徐国梁呵呵笑道:“起来,起来,你们夫妻患难与共,要珍惜这个情份,好好过一辈子啊!”   婚礼在泪水与喜悦之中,静静完成。明月相照,有情人终成眷属。 第七章 江边身世雨悠悠 忙累了一夜一日,深夜里,众人都熟睡了。徐苹卧在于磊怀中,却是无法入眠,但她也不吵他,就是贴在他的心口,细数他的心跳声。   “苹妹,你睡不着吗?”于磊问着,轻柔地抚过她丝缎般的发。   “吵醒你了?”徐苹轻声说着,怕吵到隔房的四个人。他们特地空出这个小房间,让这对新婚小俩口独处一室。   “你睡不着,我也睡不着,你看,月光好亮。”月光筛泄入屋,将屋内烘托成一片朦胧柔和的光辉,而他们也沐浴在这片淡柔月色里。   “好美,我们终于在一起看月了。”徐苹轻喟着。   于磊低头亲吻她的额,“又多愁善感了,我中秋出生的,你看到我,就像看到月亮。”   “那我看到月亮,是不是也像看到你?”   “有我在,你还看月吗?”   “月圆人圆,我都要看,我……”突然没有声音,似是感怀幽叹。   于磊的手在她身上滑移着,所到之处,皆是柔情体贴,“你嫁给我,就是我幸福的小妻子,心里想什么事,都要告诉我。”   她扯着他的衣襟,伸手进他的胸膛,摸着了那条长长的、微微突起的胎记,好像是一条蟠在胸口的长龙呵!她抚着、揉着,细声地道:“我不想离开你,我们不要再相隔两地看月。”   “傻丫头,我们怎么会分开?我们带你爹到山里静养,隐居过日。”   “不要再流浪了?”   “不流浪了。”他的脸贴着她的,轻缓厮磨,感觉她的软滑温嫩,“浪子被妻子绑住了,要老老实实地做个庄稼汉。”   “你以前说,天地是你的家,你不想要妻儿……”   于磊亦探进她的衣襟,抚触她柔软的颤动,“现在不同了,有这么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,我不当浪子了,也不要万里无踪了,我要安居下来,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,而你,要帮我生儿子。”   徐苹被他抚得全身酥麻,羞怯难当,“谁帮你生儿子了?”   “怎么?还会害羞?”于磊沿着她的颈项吻下,停在她的胸前,“我漂泊这么多年,万万没想到,我会遇上一个女人,而且还是这么爱她、这么需要她……”他又一路吻回她的唇,手中已经为她宽衣解带。   徐苹在他轻柔的律动中,想着未来的幸福美好:父亲身体好了,弟弟也长大成人了;她和于磊守着小屋,养儿育女……没有任何江湖仇怨,一切事情都像月光那么平和柔美,也像此刻那么幸福甜蜜。   月光下,是个安宁无忧的恬适世界。   再醒来,徐国梁的情况却更恶化了,徐苹和于磊不敢搬动他,决定留下来照顾他,并催促洞庭双雁带徐晨离开。   徐晨舍不得离开父亲,陶青衣也道:“再待个两天吧!有事我们挡着,让晨儿陪陪他爹。”   这天,江平浪静,于磊和苏临渊钓了几条大鱼回来加菜,众人围炉吃了,如同一家人团聚般,融洽而愉快。大家心里有默契,避谈徐国梁的伤势。   是不是都平安顺遂了?徐苹问着。   隔日,徐苹扶了父亲在屋外看风景,于磊教徐晨打拳,苏临渊夫妇则闲坐一旁,远方传来马蹄声,定睛一看,原来是王卓立。   王卓立看到徐国梁,露出了笑容,随即道:“你们还没走?”   徐苹道:“我爹重伤,过两日再走。”   “这不行,你们得快点走。”他来回踱着,“我已经将‘薛氏仙药谱’刊行流传,昨天听说徐姑娘以药方换得徐掌门,可是这不再是秘方了,我怕我爹知道后会再对你们不利。”   苏临渊道:“我就是担心这件事,不过,这个地方十分偏僻,应该还可躲上十天半个月……”话未说完,四周传来奔雷马蹄声,众人脸色大变。   沙尘滚烟,十余人骑同时停下,包围住小小的农舍,来人果然是王棠。   王棠高坐马上,指着王卓立,怒声骂道:“你这个逆子,我就知道一切都是你在搞鬼,否则凭那一对男女,如何知道我啸月派的门路?锦衣卫在政阳城抓徐苹时,也让你救走,教我面子往哪放?如今你又帮着徐苹出书了?”   王卓立噤不敢言,低下头来。   王棠又指向徐苹,“好,你诓我?先将秘方流传出去,再骗我抄了下来,幸亏我往应天府路上,弟子通知我市上出了一本‘薛氏仙药谱’,否则我又教锦衣卫看笑话了!”   徐苹不甘示弱,“我诓你?比起你的奸诈,我这是小巫见大巫,药方本是救人,不是让你拿去献宝的!”   王棠冷笑道:“哼!跟你老爹一样,只会说道理,没用的,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来人啊!统统杀掉!”   王卓立奔上前,张开双手挡住师兄弟,大声疾呼,“爹,不要再开杀戒,不要再造孽了。”   “滚开!我们早已断了父子关系,不要再叫我爹,听着,你们连他一起杀了吧!”   即使掌门下令,众弟子岂敢拿刀剑招向掌门独子?倒是王棠的两个女婿磨拳霍霍。而于磊等人亦随时准备应战。   “你们怎么都不动?”王棠气得跳下马,从怀中掏出一本书,翻了几页,“哼,序文写得真好,什么薛氏药方济世救人,王徐二家合作完成编写,结啸月翱天两派之谊,全是狗屁!”他将药书撕裂,扬了满天的纸屑,“丢尽我们啸月派的脸了!”   王卓立跪在他面前,“是孩儿不孝,孩儿只求爹放过他们。”   王棠指着徐国梁,“他们一家本就是该死之人,我替朝廷清理干净,省得日后锦衣卫大人又来唆。”   “爹,他们没有罪啊!您为了我们两派的仇恨,已经害死太多人,停止吧,不要再杀戮了。”   王棠一脚踢开王卓立,怒斥道:“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个败类?我怎么会有这种忤逆的儿子?”   王卓立被踢得跌倒,捂着疼痛的胸口,气息紊乱,猛然呕出一口鲜血。   徐苹惊叫一声,“王大哥。”于磊也赶上前扶住他,“王兄,你不要紧吧?”   “我没事,你们快走,我挡着……”   王棠道:“你挡什么?我先杀了你,”他右掌击出,往王卓立身上拍去,于磊左手扶着王卓立,右掌也往前拍去,两掌相对,势钧力敌。   王棠瞪视着于磊,掌力不敢放松。这个年轻人,功力竟如此精湛,那双眼睛也是如此深邃,就像他深不可测的武功,可是,那双眼为何如此眼熟,好像是好久以前,曾经凝睇过的一双灵秀妙目……他想到了陶青衣,心神一分散,于磊乘机施力,推开王棠,带着王卓立退到农舍边。   陶青衣扶过王卓立,“王兄弟,不要再求他了,没用的。”她幽幽地望向王棠,随即察看王卓立的伤势,如同慈母般地关心照料。   这一望,又让王棠勾起了深埋心底的往事。青衣?红雁?事隔近三十年,面目都变了。不,她不是红雁,红雁早就死了,多年来午夜梦回,总见到红雁一身是血,幽幽无语,就像是方才陶青衣怨慰的眼神……   “岳父……”王棠的女婿打断他的沉思,“我们要杀徐国梁吗?”   “杀,当然杀!”王棠回过神来,目露凶光。   王卓立擦了嘴角的血,向陶青衣点头致谢,又走向前挡住众弟子,“爹,不要杀了,您灭了翱天派,对您又有什么好处?我们两派即使有仇怨,那也是祖师婆婆那一代的事了,却因为她的遗训,让我们两派六代以来的子孙不得安宁,爹,停止吧!停止吧!”   王棠脸色铁青,挥出一巴掌,“你还说?”   王卓立的嘴角又流出鲜血,“爹,权力富贵只是过眼云烟,当今朝政混乱,锦衣卫凶猛如狼,您不要再助纣为虐……”   王棠已经听不下去了,儿子当众教训父亲,这成何体统?他越听越气,数年来的怨怒全贯泄到双掌,强劲力道一击而出,“不孝子,专和我唱反调!”   这一掌力道之猛,震得王卓立狂喷鲜血,仆倒在地。   于磊赶紧蹲下来扶他,一摸到他的脉象,竟是微弱难寻,于磊抬头怒道:“王棠,你竟然向亲生儿子下毒手!”   洞庭双雁亦到王卓立身边探看,徐国梁则摇头叹道:“王棠,名利值何价?好儿难再得。”   王棠自己也是震惊莫名,他虽然不认这个儿子,但血浓于水,骨肉相亲,不是可以轻易切断的。为什么他出手会这么重?难道他也把儿子当成仇人了吗?想到儿子幼时乖巧认真念书的模样,没想到长大后,反而以仁义道德阻挠他的武林事业。虽然他将儿子逐出家门,但他还指望儿子能体谅他的心情,回来协助啸月派,也为他生个王家长孙……   这一掌,打得王卓立严重内伤。他勉强站起,阻止苏临渊为他疗伤,又要走到王棠前面。   于磊立刻拉住他,“别去,他要杀你啊!”   王卓立笑道:“父亲怎会杀儿子呢?”神情是自在安详。   摇摇晃晃走到王棠面前,跪下道:“爹,您的功力……很强,很健康……记得要喝孩儿为您调配的养生汤……不要再结怨了……孩儿不孝,不能再侍奉爹爹……”越说气息越弱,蓦地从靴筒抽出一柄短剑,往自己胸口刺去。   王棠站得最近,却也来不及阻止,在众人的惊叫声中,王卓立已颓然倒下。   临别最后一眼,他看到的是为他悲伤流泪的徐苹,他叹了最后一口气,无怨无憾,阖眼而去。   “天!”于磊抢上前扶着王卓立,“王兄!王兄!”   王卓立胸口涌出大量鲜血,没有应答,已是回天乏术。   是死谏!也是不让他背上杀子的臭名!王棠呆住了,杀伐一生,竟连亲生儿子也死在自己手下,再也没有人继承他的家业,除了那五个不成材的女婿,也没有人可以延续他王家的香火。   于磊悲愤,想抱着王卓立进屋,王棠出声了,“把他放下。”   于磊不依,恨恨地看着王棠。   那双眼!王棠又呆了,像是红雁临死前的幽恨,也像方才陶青衣的眼。“放下,他是我的儿子。”   徐国梁喊道:“于磊,让他们处理吧!”   王棠转移目光,面无表情地命令弟子,“带回去料理后事。”   于磊冷冷地把王卓立交还给啸月派弟子,回到徐苹身边,故意说给王棠听似地,“别伤心,王兄解脱了,不必再为这个无情凶残的父亲为难。”   王棠看了哭泣流泪的徐苹和徐晨,冷哼了一声,“死了我啸月派的人,不用你们翱天派来假哭!来人,把这帮人统统杀掉!”   啸月派诸人犹震骇未平,听到掌门的吩咐,动作不免迟缓,王棠又叫道:“还不快给我杀了!”   徐国梁站起身,“王棠,莫再执迷不悟啊!”不理徐苹拉他,慢慢走上前。   于磊和洞庭双雁挡住杀气腾腾的啸月派弟子,双方展开一场厮斗。   王棠冷眼瞧着徐国梁,“怎样,还有遗言要交代吗?”   隔着一群人的刀剑相接中,徐国梁道:“我想告诉你‘翱天贯日’的真正诀窍,让你明白‘啸月破星’的真谛。”   “好啊!囚你的时候,你果然没有讲清楚,如今你说了,可别指望我会饶你一命。”   徐国梁笑道:“我也快死了,不怕你再添一剑。”   “你说不说?”   “拿剑来,我要以‘翱天贯日’对上你的‘啸月破星’。”   徐苹在旁听了骇然,“爹,不行,您的身体……”   徐国梁示意她退开,又道:“王棠,这是你我最后一次比划。”   他们两人自年轻起,不时有机会较量,两派剑法,总是不分轩轾,如今王棠见徐国梁伤重将死,冷笑道:“你还有力气跟我比划吗?”   于磊在旁听到了,一面应付啸月派的弟子,一面喊道:“岳父,让我来,您不要动!”   王棠讥讽道:“原来万里无踪与翱天派成了一家人了,嘿!徐国梁,好个女婿呵!比起我那几个不成气候的蠢蛋,这点你倒是比我强!”   “多谢夸赞,你也有一个好儿子。”   刺中王棠的痛,他脸色一沉,唤着旁边的弟子,“给他一把剑。”随即也拔出自己的佩剑。   徐苹拉住父亲,几乎哭着道:“爹,危险,我代您上阵。”   徐国梁接过剑,推开她,“退,翱天派和啸月派的恩怨情仇,也要好好算清楚了。”   双剑相击,两派掌门针锋相对,原是系出同门,所有的招式几乎相同,但徐国梁体弱,强撑比剑,仗着经验,闪过好几个险招。而王棠有意看他使出“翱天贯日”,反而放缓招式,不想立刻置他于死地。   一声声剑击,刺痛了徐苹的心,爹爹是在做什么?他是在加速消耗生命啊!她紧抓着徐晨,姐弟俩都在颤抖。   两剑相交,徐国梁喊道:“翱天贯日!”剑如飞虹,长穿至天。   王棠也立即反应,使出“啸月破星”,两剑又在空中相击。   双剑分开,两人同时落地,徐国梁脚步略为不稳,“你看到了,为什么到了这一招,你我都无法再连续出招?”   王棠长剑仍指着徐国梁,准备随时刺出,“为什么?”   徐国梁倒是收起长剑,微笑道:“当年两派祖师,都曾为了这个剑招伤透脑筋,也因此结下仇恨。我们的‘翱天贯日’孤涩锐利;你们的‘啸月破星’阴沉肃杀,可是,别忘了,一百年前,这可是同一个招式。”   讲到武学,王棠认真了,“各取所长,所以发展成不同的招式。”   “不,翱天派祖师爷研究这一招时,惦着山下的师妹,也就是你们的祖师婆婆,所以招式中仍有许多瑕疵。而你们的祖师婆婆因丈夫被我们祖师爷所杀,由爱生恨,招式里尽是恨意。所以,两派的招式都有其盲点,无法突破。”   “你突破了吗?”   徐国梁长剑比出,从“翱天贯日”的最后一式往下一挥,“退一步,海阔天空,日月同光!”又是一个曼妙的退步,破解了百年来的剑招迷思。   王棠不自觉地跟着比划而出,“日月同光?”忽然觉得剑身轻盈,巧妙地刺出一剑。   他不觉狂喜道:“就是这样!就是这样!”数十年来的苦思终于得解,反覆玩味“日月同光”这句口诀。   徐国梁丢下长剑,“日月同光,你我本是同门,恩怨到此结束。”他捂住胸口,连连吐血,生命如风中残烛。   徐苹和徐晨上前扶住,凄然喊着,“爹!”   于磊等人和啸月派弟子的对决亦告一段落,啸月派门人倒的倒、伤的伤,陶青衣也受了轻伤。   于磊早已夺过一把长剑,指着王棠,“今天决不饶你!”   “于磊!不要再和啸月派结仇。”徐国梁喊着于磊,又转向王棠道:“你害我翱天派,我当然恨你,可是你作恶多端,必然有你的报应。他们第七代早已解了怨仇,我不要我的儿女再与你啸月派纠缠。苹儿、晨儿,听到了吗?”   “爹,听到了。”   “我还要多谢你留我一条命,让我再见两个好孩子,咳咳!”硬撑起来的体力,已经消耗殆尽了,他又是吐血不止。   “爹!”徐苹喊着。上天一定要让她承受丧父之痛吗?一定要让她一再悲伤吗?   徐国梁笑看儿女佳婿,溘然长逝。   王棠转过脸,他不要听到哭声,他也不要看到哀痛,诚如他一直刻意忘记儿子已死的事实,也许他的儿子仍在那湖畔别院吟诗吧!   但,回头看到的竟是王卓立的尸身,他心头陡然一痛。报应!这就是报应!   他唯一的儿子竟死在自己的掌下,他还有人性吗?杀了那么多人,如今他也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,一将功成万骨枯,他日若蒙朝廷赐个一官半职,抑或称雄江湖,脚下也有亲儿的枯骨啊!   我的儿啊!王棠的心在淌血,铁石心肠骤然软化萎靡,他不想再看到翱天派的人,于是低声吩咐弟子,“我们回去!”   “慢着!”陶青衣仗剑向前,肩上染着方才苦战受伤流出的血,“我还有一笔帐!”   她这一喊,连苏临渊也诧异,轻唤道:“青衣!”   王棠终于直视她,神情错纵复杂,“你果然是红雁?”   苏临渊惊呼道:“他就是那个人!”   陶青衣点头,“虎毒不食子,他连儿子都杀,难怪那时他要狠心杀我!”   苏临渊拔剑,与陶青衣一齐攻向王棠。   于磊将徐国梁的遗体放置在屋内床上,与徐家姐弟一同跪拜。   起了身,徐苹用力搂住于磊,“磊哥,抱我,紧紧地抱我,我受不了……”   于磊抱紧了她,让她依靠,“苹妹,事情都结束了。”   “爹可以不死的,还有……王大哥也死得冤啊!”   于磊叹道:“求仁得仁,死而无憾,岳父去得很安详。”   再看父亲遗容,徐苹又埋到于磊怀中哭了。   “大姐!”徐晨抹着泪道:“外面义父、义母和王棠打起来了。”   于磊道:“我出去看看。”   徐苹擦干眼泪,“我也去,晨弟,你守在屋内。”   这一出去,是不可避免的命运转捩点。   门外三人激战,啸月派弟子早已躲得远远的,王棠果然武功高强,两人对他一人,他仍然应付自如,可是他不愿再打下去了,尤其是面对红雁的那双眼。   一招点倒苏临渊,又一剑格挡住陶青衣,“红雁!我无意再伤你。”   “红雁死了。”陶青衣砍向前,担心地上的丈夫,“很久以前,她已经被你乱刀砍死,丢在峨媚山的山涧了。”   王棠本想收剑,却又不得不出招,“是我无情……”   “我是恨你的无情,离开了我,竟还要杀我。”   “我是不得已。”   “不得已?就像你杀了你儿子一样?只要碍着了你的前途财运,你都要杀?”   王棠被逼得哑口无言口,只能道:“是我错了。”此时的他,竟是无比苍老,原来的肃杀之气都不见了。   “错?”陶红雁笑了,笑中带着悲愤的泪,“欺骗一个十七岁姑娘的感情,事后又回去杀她?”   “我……怕你会找我……”   “怕我找你,缠住你不放?或者坏了你的名声,是不是?原来,红雁爱上的于七是当时啸月派的少掌门。若不是再遇见你,我一直无法了解,为什么你要杀我?原来,你就是想隐瞒那段落魄的过去,伤重、潦倒、愤世,所以,你也要将知道你那段过去的人杀掉吧!如果我猜得没错,那时你就是被徐国梁打败,落难嘉陵江畔吧!”一面说着,手上的长剑仍然没有停歇。   年少情事浮现王棠心头,那年他才十八、九吧!他在四川与徐国梁比武,不慎落败受伤,不敢马上回啸月派,只好终日游荡嘉陵江边,竟又失足落水,醒来时,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在小船上守着他。小姑娘瞒着所有的人,守了他三个月,而他也在船上住了三个月。   他忘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情,他只记得,船上三月,是他人生中最旖旎、最甜蜜的时光。那时,他心中只有美丽可人的红雁,所有的仇恨野心,全被抛在脑后。   三个月后,他不告而别,回到啸月派,却又担心起种种麻烦。红雁说她是嘉陵派的弟子,而嘉陵派一向亲近翱天派,万一有一天,红雁发现他就是啸月派的王棠,而说出那段过去,且他父亲若证实他败给了徐国梁,又是会何等生气?他年轻气盛,不愿认输,更不愿长徐国梁的威风,因此他下定决心,不让红雁说出来!   再找到嘉陵派,他们说红雁失踪了,找了好几个月都找不到。他暗自跟着一个男弟子找上峨媚山,抢先寻着了红雁,现在回想起来,那个男弟子,似乎就是苏临渊吧!   王棠低头望向苏临渊,陶青衣赶紧架开他的剑,她的伤口隐隐作疼,长剑竟被王棠打掉,她立即蹲下去扶着丈夫,不畏王棠的凶狠,“要杀就杀吧!”   于磊和徐苹抢上前,想要帮助洞庭双雁,他们不明白洞庭双雁和王棠的对话,只知道又是王棠的一桩仇事。   谁知王棠收起剑,“我不杀你们。”   于磊扶了苏临渊,推揉他身上的穴道;徐苹则扶了陶青衣,双双退了几步,警戒地望着王棠。   于磊心知现在是回报洞庭双雁的时候了,他站起身,拿过苏临渊的剑,“王棠,不管你和洞庭双雁有何仇恨,今天我于磊是管定了,还有,顺便替翱天派报仇!”讲到最后一句,他望向徐苹,徐苹则露出感激的眼神,却又透着一丝担忧。   王棠冷笑,“万里无踪好打抱不平、行侠仗义,是吧?今天你也来杀我这个恶人了。”   于磊道:“没错,不用老天爷定夺,是恶人就该杀。”不由分说,长剑相接,两人即展开缠斗。   徐苹帮洞庭双雁敷药裹伤,急着想上阵协助于磊。虽然父亲的遗训言犹在耳,但是,深仇大恨,不报不快呀!   陶青衣又喊道:“于七,你知道我今天和你算什么帐吗?”   王棠在剑光中道:“是怪我当年杀你?”   “是的,我怪你杀我,你……好狠,拿着剑猛砍我,砍到我痛得没有感觉了,再把我丢到山涧,还要……还要勒死我……”   王棠仿佛又看到了红雁临死前的眼神,她已是满身鲜血,见她一时不死,他抽出腰带,紧紧地勒住他曾眷恋过的粉颈,她绝望地看着他,眼里尽是悲伤与疑问,他无法再勒下去,弃尸而去。而现在,那双眼也在看他,不,那是于磊的眼,为何和她如此相像?   陶青衣继续恨恨地讲着,“我还要怪你,害死了我们的孩儿!”   孩儿?!王棠一惊,长剑凝住,被于磊一剑砍上手臂。他随即回神,又挡了于磊的攻势。   “孩儿?”苏临渊也震惊不已,“你从来没有说过,你和他有孩儿!”   陶青衣垂泪,“临渊,是我对不起你,你救活我,为我离开师门;我伤重,你又照料我好几年,我们改名换姓,同结连理,你的恩义,我一生难报,偏偏他杀我成重伤,使我无法再生育,我怕你见怪,不敢跟你说……”   苏临渊表情和缓下来,“所以,那时你是避到峨媚山生孩儿?”   陶青衣点头,“这些年和你在一起,我还是很想念我的孩儿,我……我对不起你……于磊帮我杀他,我心愿已了……”说到激动处,她拿起地上的剑,就要往自己脖子抹去。   徐苹抢了下来,“陶前辈,有话慢说。”   苏临渊也露出前所未见的紧张,他拉住陶青衣的手,“你……这是做什么傻事?你忘了我们的名号吗?”   “洞庭双雁,双宿双栖,形影不离……”   “一头雁死了,另一头还活得下去吗?他也跟着撞死了。”苏临渊说着,眼里泛起了泪光,“过去的事,今天就有个结果。”   陶青衣深深地看着他,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,“他离开我、杀我,我就认了,可是孩儿生下来三天,从此没有娘亲……”她想到又是泪涟涟。   苏临渊道:“我明白,原来你路过峨媚山,总是要上去看看,到静心庵走走,就是在找那个孩儿?”   静心庵?徐苹心头一跳,那不是于磊出生的地方吗?而陶青衣叫王棠“于七”,是哪个于?三天?于磊的娘生下他三天就弃他而去……   陶青衣道:“几年过去,找不到了,庵里的师父也不知道,我想他可能已经死了吧!”她忍住泪,拿起剑,“我们去帮助于兄弟吧!”   徐苹心中出现一个疑团,她道:“等等,你的孩儿是男的?”   “是男娃,如果他长大了,大概也像于兄弟这么大,唉!”   “年纪呢?”   陶青衣叹道:“我每年都帮他算岁数,今年应该二十七了。”   徐苹耳边听到的仍是于磊和王棠的打斗声,而她的心已经被拧绞,但她还是要问出最后一个疑问,“他是中秋出生的吗?”   陶青衣惊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徐苹茫然。冥冥之中,是否早已注定?是什么因缘,将他们几个人牵连在一起?原是江湖各据一方,天南地北不相见,为何会齐聚此地?又从一段过去的破碎情爱,扯出一个浪子的身世?   陶青衣捂着伤口,问:“徐姑娘,你怎么了?”   徐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,眼里看见的是于磊和王棠的激战武林,两大高手,一老一少,有着相似的身形,也有着同样的武学天赋,为什么她早没有想到?   而为什么洞庭双雁要介入她的命运,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?   是逃不掉的,是该接受的!   两人战况越烈,于磊一剑划上王棠的背。这是什么场面?父子相残吗?徐苹突然大叫,“住手!住手!你们住手!”她倏地捡起起上的长剑,走到两人之间。   在徐苹喊出之时,于磊已后退一步,“苹妹,你走开,我来对付王棠就好。”   王棠则喘着气,冷眼看徐苹,她是来亲自报仇了吧!   徐苹转向于磊,面容是前所未见的冷酷,“于磊,你今年几岁?哪一天出生?”   她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喊他,又见她表情冷若冰霜,于磊一愣,心中隐隐不安,“苹妹……”   “快说,大家都想知道。”   王棠和苏临渊不知道徐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惟有陶青衣,逐渐了然于心,将目光投向高大的于磊身上,这么大了……   “我……二十七岁,生于八月十五。”   徐苹又转向陶青衣,“陶前辈,你在何处生下你和王棠的孩儿?什么时候离开孩儿?”   陶青衣怜惜地看着深受激荡的徐苹,“唉!二十七年前,八月十五,一个月圆的日子,我在峨媚山的静心庵,生下我那苦命的孩儿,过了三天,夜里孩儿睡了,我到屋外看月,过了中秋,月还是很亮,可是已经不圆满。就在那夜,孩子的爹,也就是王棠,前来杀人灭口,我拼命逃,他一路追……唉!我不想离开我的孩儿啊!”忍不住泪水掉落,眼里仍注视着呆愣的于磊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于磊脑中轰轰作响,她在说什么?她为何也在静心庵产子?二十七年前的事,为何在此刻全兜拢一处?天!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?   王棠神色更错综复杂了,嘿嘿低声笑着,“红雁,如果那时我知道还有个孩儿,我也会连他一起杀的。”   没有人说话,于磊喃喃道:“静心庵的孩儿……或许另有其人吧!”本是无父无母,怎知突然之间,有人知道他的身世,还可能是他的父母!   陶青衣轻叹,“我也希望另有其人,如果我的孩儿还在世,他的右股有一颗红痣,还有,胸口有一道很长的疤……”   徐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,于磊胸上那条“胎记”,她抚了又抚,早已摸过无数遍,而红痣,她也是见过的。她开口道:“磊哥,你解开衣服。”   于磊迟疑着,徐苹却像是急于得知真相,又喊道:“快解开!”   解开上衣,胸口露出一条长长的疤痕,从左肩胛到肚脐之上,淡淡的、细细的,却又隐然若现。   陶青衣见了,深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……终于让她找到了,“我生下孩儿时,绝望、孤苦、害怕,我想先杀了孩儿再自杀,我拿了割脐带的短剑,往孩儿身上刺下,孩儿突然哭了,他是那么用力的呼吸,那么用力的嚎哭,他想活下来,我无权结束他的生命啊!手一软,在他身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口,孩儿细皮嫩肉的,一下子流了好多血,幸好,伤口不深,三天后,结疤了……”   她沉静地望向于磊,“今日,我不敢认孩儿,也无权要求孩儿认我,只要知道孩儿仍然好好地活着,我别无他求。”   苏临渊再度握住陶青衣的手,夫妻相望,情深依旧。过往的憾恨将在今日做个完美的了结。   于磊拉拢衣服,他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,为什么陶青衣知道他身上的特征?为什么陶青衣的孩儿出生时地和他相同?孩儿的爹,不是苏临渊,而是当年骗她害她的于七,是……是王棠吗?   “不,我姓于,他们说我爹姓于……”   王棠笑了,凄凄凉凉地,“当年我与红雁初识,她问我叫什么名字,我用竹枝在湿泥地上写了,王字写到一半,决定隐瞒身份,那一竖就勾了起来,我排行第七,就成了于七。”   老天开的是多大的玩笑?如果陶青衣是他的母亲,那么王棠就是他的父亲,王卓立则是他的兄弟……于磊无法再面对两名可能是他亲生父母的人,他望向徐苹,而她,早已是涕泪纵横。   今日,她接连遭逢打击,已经伤痛难愈,而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,又教她怎么承受?   于磊想要扶住她颤抖的身子,也想为她拭去颊上的泪水,可她却是长剑一挡,泪眼相看,是决绝。   王棠撇下剑,仰天大笑,跟在他身边的,全是酒囊饭袋,而不在身边的,一个贤孝懂事,一个英武过人,有子如此,夫复何憾?什么官名利禄,全是身外物!全是转头空!是非成败,就像此刻挂在西边江头的夕阳,瞬间淹没。他想起了卓立孩儿,看到了于磊,僵硬的心完全软化了,泪水滑下布满皱纹的老脸,又是纵声狂笑,“生子不肖,好!生子不肖,好!很好!”   徐苹横剑在前,“你别走,我要为我爹报仇!”   是不是杀了王棠,就可以故意忘记他是于磊的生父?万里无踪,你不是无父无母吗?我不是自由自在吗?为何牵扯出这段身世缘由?原来,不能随意爱上身世不明的浪子,她错了,不该爱,从来就不该爱的,而她竟然爱得如此深刻,甚至还和他成亲了。   王棠笑着,并不舍剑,“来报仇吧!”   徐苹语气如冰,“翱天派有多少条血债,我就向你砍多少剑!”   一剑砍出,“当”的一声,竟是于磊出剑挡住,好大的力道!震得她虎口作痛,也震得她柔肠寸断。   她的心乱了,从来不曾这么乱过,忍着手上的痛,不愿再看到于磊,又是往王棠的要害刺去,见他不回手,她就把这个恶贯满盈的大坏蛋杀了吧!   剑势疾猛,充满了恨意与无奈,蓦然,旁边又是一剑挡住,同样以疾猛的力道格开她的剑。   那剑挡得又又快又急,剑气刚烈,一下子收势不及,竟直直地刺进了她的大腿。   “苹妹!”于磊误刺徐苹,惊叫一声,慌忙弃剑,就要上前扶住她。   血流如注,心亦淌血,徐苹再也承受不住,击剑乱挥,哭道:“不要过来。”   他曾说,他要为她挨刀,但是,今日他不但没有为她挨刀,还刺她一剑,   这一剑,刺痛她的心,也斩断了他们的夫妻恩情!   “苹妹!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。”于磊焦急慌乱,他怎能伤害心爱的妻子?他怎能让她陷于痛苦矛盾中?“你流血了,让我看看……”   “走开!”眼泪也像那漫开在裙上的血渍,“你不要我杀他吧!你们是亲生父子,我算得什么?不相干的人罢了!”   “你是我的妻子……”   “妻子再娶就有,亲生父亲只有一个。”徐苹想到了尸骨未寒的父亲,“我的亲爹也只有一个啊!他死了,被他害死了!”她颤抖地指着王棠。   陶青衣感慨,年轻时候的一笔糊涂帐,竟也牵累下一代跟着受苦,她心生愧疚,“徐姑娘,不关于磊的事,是我的错啊!”   “你没有错,错在我们不该相识,我和于磊、我和洞庭双雁,全都不该相识……”徐苹十分激动。   “苹妹,不要这样。”于磊的心又疼了,早知身世如此,他何尝希望揭开?   无知无觉,是不是会更快乐?   “走开,你们……”徐苹环视周围诸人,一一看过陶青衣、苏临渊、王棠、还有她难割难舍的于磊,相爱至深,却是不该爱的人,苍天啊!你是如何作弄人间?摆错了棋谱,也点错了鸳鸯,痴痴迷迷,让人走入了绝境啊!她的心绞痛着,几欲撕裂,长剑一抛,大声喊道:“我恨你们!”   她回头往农舍跑,推开站在门口惊诧的徐晨,进了门,用力关上。   于磊慢了一步,擂着门板,“苹妹,苹妹,我无意伤你,你让我进去。”   里头只有哭声回应他。   “苹妹,是我不小心,让我看看你的伤。”   自己的行为,怎能不让她误会?在她刺向王棠那一瞬间,他闪过的念头是不能杀,所以,他才连续挡了她两剑。可为什么不能杀?是因为王棠是他的亲生父亲吗?   他愤然回头,望向王棠,此时落日隐没,天色成了的灰,王棠站在混沌中,身影孤傲,只听得他道:“还有人要杀我吗?”   于磊捏紧了拳头,全身发抖,这人……这人竟是生他的父亲?他不相信,他也不愿相信,可是他挡徐苹那两剑,却说明了他的相信。   没有人理会王棠,王棠自顾自地干笑两声,“没有人要报仇了吗?哈哈!第七代结成儿女亲家,注定这一代就要消泯仇恨!”他喊了远处的弟子,牵来坐骑,上马离去,一行人渐行渐远,还不时传来他的笑声,“消泯仇恨,日月同光!”直至声音消失在黑暗中。   于磊目送王棠,久久呆立着,手指骨节掐得咯咯作响,指甲也刺入掌中,渗出鲜血,徐晨看了惊恐,叫着,“姐夫!”   姐夫?是了,他是徐晨的姐夫,也就是徐苹的丈夫,他和苹妹立过婚盟,他与她,才是要相守一生的伴侣啊!   他又转身敲门,里头还是没有回应,他又喊着,“苹妹,不要这样,你还是我的妻子……”   苏临渊脸色一变,“糟,没有声音。”他与陶青衣绕过屋子,欲到屋后窗边一探究竟。   于磊脑袋一空,是发生意外了吗?她流血过多死了吗?毫不考虑地,立即撞破大门,一片薄板轻易被撞开,他进了屋,踩到木屑破片,也踩到地上的湿滑。   屋内黑暗湿冷,没有气息,只有徐国梁的遗体躺在床上。   于磊急急点了烛火,见到床榻前的血迹,满满的湿红,是徐苹跪在床前所流下的吧!可是……她人呢?   奔到前夜温存的小房间,也是查无影踪,“苹妹?你在哪里?”   苏临渊在屋后窗外道:“于兄弟,她走了。”   “什么?苹妹走了?”于磊身子探出窗外。   陶青衣稍微倾身,用火折子照出地上几个脚印,旁边仍有点点血迹,“徐姑娘从窗子走了。”   于磊大惊,立即翻出窗外,走?她可以走到哪里去?她的归宿,她要走到何处?!   他抢过陶青衣手上的火折子,飞步疾奔。天太黑,他不时弯下身察看脚印,迤逦绵长,来到了江边。   江边漆黑一片,冷风飕飕,哪有徐苹的影子?于磊大叫着,“苹妹!苹妹,你在哪里?”   风声呼啸,呜咽地回答他。   江畔足迹凌乱,湿泥洼洞也漾着血水,是她在这里仿徨哭泣吗?她流了多少血?多少泪?她受了伤,跑不远的,四顾苍茫,无影无踪,惟见长江奔流无语。还是……还是她已经投江?   “不,苹妹,快出来啊!”于磊一遍遍地朝江面喊叫,热泪滚滚而下,心如刀割。傻丫头!你怎可寻短?你怎可弃磊哥而去?你说再也不会离开我的啊,我们要一起看月,一起生活,你怎忍离开我?   他大叫一声,即要投入水中寻人。   洞庭双雁赶到,陶青衣忧急地道:“你……做什么?”   于磊呐喊道:“苹妹不见了,她一定投江了,我要去找她!”   陶青衣道:“江水湍急,你下去很危险。”   苏临渊亦道:“是的,徐姑娘不一定投江,青衣,你沿着西面寻去,我往东边找,于兄弟,你在附近搜寻。”   两人各自离去,于磊站在江边,急得团团转,心绪全乱,泪眼看天,幽黑的天际能告诉他答案吗?   造化弄人,命运天定,相识是为了分开吗?但曾刻骨铭心,除非挫了他的骨,撕了他的心,化做肉屑灰烬,或许才能稍稍解开他的深深爱恋吧!   他还是跃入大江,想要在波涛中寻回爱侣。但是,春寒料峭,风大浪急,一个个大浪涌过,他在水中载浮载沉,什么都看不到、抓不着,更遑论寻人了。   即使水性再好,也搏不过命运的风浪,于磊在水里游累了,湿淋淋地爬上岸,失魂似地在江边来回游走,天太暗,看不清前景,寻不着伊人。   风吹身冷,心也冷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一个月后,还是找不到徐苹,没有踪迹,也没有尸体。   于磊终日在江上寻找,潜水、打捞、询问船家,没有人看过她,也没听说有人投水。   几次到官衙认尸,于磊皆是快慰地离开,不是苹妹,就表示她还没死,可是?她又在哪里?   洞庭双雁亦到处打听,仍找不到徐苹。   每到夜晚,于磊总坐在门外痴痴望天,直到夜深了,才由陶青衣劝回房。   他们葬了徐国梁,这日,洞庭双雁带着徐晨向于磊道别,“我们带晨儿回湖南老家休息一阵子,也该给晨儿上学,教他功夫了。”   于磊道:“有空我会去探望你们。”   苏临渊道,“我们也会留意寻找徐姑娘。”   于磊落寞地道:“还请前辈帮忙了。”   徐晨拉着于磊的手,抬头看他,仍是崇拜的眼神,“姐夫!大姐一定没死,她最爱管教我,如果她死了,早就到梦里来唆唆了。”   于磊露出难得的笑容,拍拍他的头,“傻弟弟!要听义父、义母的话喔!”   陶青衣道:“你放心,我们会照顾晨儿。”   于磊看着她的温婉容颜,想到这此百子来她对他的呵护,孺慕心起,终于生涩地叫了一声,“娘!”随即跪落磕头。   陶青衣扶起了他,含泪笑道:“孩儿,要保重身子。”   四人依依不舍地道别,各自踏上自己的道路。   又一个月,城里传出消息,王棠死了。   江湖有各种传言,说是王棠杀人太多,厉鬼索命;有的则说是思念独子过度,悲伤而绝;也有的说是他良心发现,以死赎罪;还有的说是他与锦衣卫闹翻,被暗中做掉。啸月派弟子则传说,掌门夜夜练剑,走火入魔。   夜半无人,街道空寂,于磊走到啸月派大门外,望看丧家悬挂的白灯笼。   两个多月前,他才从这扇大门九死一生地逃出来,带着岳父、带着徐苹,如今一死一去,独留他一人,而里头的人,也死了。   他朝紧闭的大门深深一揖,拜别了生身之恩,也告别了所有的恩怨情仇。 第八章 万里情踪心归处 岳阳楼上,有一髯披发男子,手上提着一坛酒,喝了几口,两眼直直地凝视湖面,远处波光潋涌,渔帆处处,果然是一片浩浩汤汤的壮阔景观。   他努力搜寻,看尽天边,望穿湖水,直望到眼睛发疼,目光涣散,才又拿起酒坛猛灌。   还是没有伊人的芳踪!   酒入愁肠愁更愁,再多的酒水都只能暂时慰借寂聊,今宵酒醒何处?还不是坐在枯败的杨柳岸?还不是独对清冷的晓风残月?醉吧!醉吧!只要长醉不醒,就不会再有思念的痛苦,也不会再有失望。   他喃喃念着:苹妹!苹妹!你到底在哪里?   天涯海角,你能躲到哪里去?   这一躲,竟然躲了三年!   拿起腰际的荷包,那是她一针一线的情意,绣线牢靠,仍紧密地缝着淡绿竹石,颜色却褪了,布面也因为他的一再摩挲而磨损。   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”他念着,心头也转过一次次的痛,明月仍在,佳人何寻?   为什么?为什么要躲着他?只因他是王棠的儿子?只因他不该爱上她?只因他俩不该相识?而过去的深深相恋只是一场错误?   “不!”他大声地叫喊,惊吓到楼下往来的游人,他仰起头,喝完最后一口酒,将偌大的酒坛远远地抛入湖水。   湖面溅起高高的水花,喷湿了岸边行人的衣裳,有人抬头一看,说道:“又是那个醉汉!”   “怎么不报官?抓了关起来,省得闹事。”   “算了,他是个江湖人物,十几个捕快,全让他扔到水里去了。”   有人指着他骂道:“还喝?醉死你!”   醉死?那是最好了,不要再有烦恼,不要再有想念,明明是无法分离的双飞雁,竟然忍心离开他?!   找了三年,他走过的路途何止万里?可是,他不再是万里无踪,他的足迹几乎是循着长江来回打转。过去,他的流浪是为了逃避感情,而这些年,则是为了寻回感情。   原来自己在感情上,始终做不到洒脱,而是如此地执拗,非得要四处碰壁,遍寻不着,才要宣告放弃吗?   他长长沉叹,恨渺渺苍天不能指引他一个方向。   他双手抓着栏杆,仰天长啸,“苹妹!苹妹!你到哪儿去了?我想你想得好苦啊!”两行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目淌下,诉尽了三年来的思念。   从早到晚,他像疯子一样地喊叫,直到累极了,才倒在地上昏睡。   好像有人在打他、踢他,他不想反击,任人捶打着。   过多的酒,糊乱了他的意识,也麻痹了他的心志,他不想动,也不愿再动,就让那些拳头把他打成没有知觉的人吧!从此不再为情所苦……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于磊头痛欲裂地醒来,这一个月来,从醉梦中醒转就是这种痛苦的滋味。   他揉揉额际,撑起身子,见到桌边的三人正在看着他。   他惊喜地喊道:“娘!苏前辈!晨弟,这是哪里?”   陶青衣见他清醒,打了一条巾子给他擦脸,“在客栈。你终于醒了,想不到武功高强的万里无踪竟会被小混混打倒了。”   于磊从床上坐起,擦了擦脸,身上还有多处作疼,他苦笑道:“我醉了。”   徐晨道:“他们还抢钱呢,哈!这几个不入流的小子,我随便出三两招,就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,跑了。”   “晨弟武功进步了,多谢你解围。”于磊突然想到一件事,“他们抢钱……”   他伸手要去摸荷包,却摸个空,心头亦顿时失落。   陶青衣察言观色,指了指窗边,“你在找荷包吧!我看它脏了,所以拿来洗净,晾在那儿。”   于磊急忙下了床,走到窗台边,拿起仍然湿濡的荷包,在耀眼的日光下轻轻抚过。   背后三人对望,知道他又在想念徐苹了,陶青衣道:“这绣工精细,是晨儿她姐姐绣给你的吧!”   于磊把荷包放回窗台,点了点头。   陶青衣叹道:“都三年了,还是没有她的消息?”   于磊落寞的神情说明了一切。   “所以你把自己喝得烂醉?”   于磊轻叹一声。   徐晨道:“姐夫,我相信大姐没死,她可能躲起来了。”   于磊看着他,他脸上带着信心,嘴角有笑,而那个笑容跟她是如此相似!   这个俊秀少年,他日长大了,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啊!   陶青衣道:“看来,她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,这也难怪,那时她与王卓立非亲非故,就已经难以面对,更何况是你呢!”   于磊无言,只是凝望窗外湖面的粼粼波光。   看到于磊鬓边几丝白发,她喟叹道:“孩儿,你还年少就有白发了。”   于磊摸了摸发际,“是吗?我好久没看自己了,三十岁,已经不再年少。”   徐晨道:“是啊!姐夫,你变得好潦倒,大姐一定不喜欢看到你这样。”   陶青衣拿出梳子,令于磊坐下,帮他拢了拢发,扎了起来,“胡子也该剃了。”   “我修一修就好,她喜欢。”   苏临渊见他这般痴情,心中不免感慨。   徐晨道:“姐夫,我们这次来是跟你道别的,我们要去江南。”   于磊问道:“洞庭双雁又要行走江湖了?”   “听说晨儿以前的师兄在那边,想过去看看。”苏临渊解释。   “是当初王卓立救出来的人吗?”   “是的,反正我们也归隐一段时日,该是带晨儿出来见见世面了。”   “找到师兄以后,也请他们帮忙找大姐。”徐晨说。   于磊牵动一丝笑容,仍然是落寞。   “洞庭双雁带着小雁重出江湖,那么万里无踪呢?他也消失三年了。”陶青衣劝着。   苏临渊也道:“你不能再醉生梦死了,不管徐姑娘如何,你还是要活下去。”   “姐夫,你一直是我的好榜样,如果你消沉了,你教我崇拜谁?”徐晨激励着。   面对三人的鼓励关怀,于磊提起精神,开口道谢。   酒喝够了,是该振作了。他穿上陶青衣为他买的新衣,抑下心中的痛,埋情葬爱,将自己再度放浪于五湖四海。   万里无踪,重现江湖,侠名处处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山东济南府,回生药铺前排着一群人,扶老携幼,有的咳嗽,有的躺在担架上,半死不活。他们全都是慕名来求这位女神医诊治。   那女大夫在药铺里为人把脉诊疗,一个接一个,十分忙碌。她正看完一个老头子,喊着,“下一个!”   突然一个髯大汉闯了进来,伙计在后头叫着,“喂!要排队,急诊要多付诊金的!”   老头子正要走出去,见到这么一个魁梧汉子,吓得心疾又要发作,喘着气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强盗吗?”   来人万里无踪扶住了老头,柔声道:“吓着你了,对不起。”   他一边用手抚着老头的后心,一边环视屋内,而屋内的人也在看他,不知他要抢劫还是看病。   她不在里面!诊桌前坐着的是一个中年妇女,不是她!   老头子觉得这大汉虽然吓人,倒是挺有礼貌,手上功夫也不错,按摩得温温热热,心疾也好了大半,比起吃过几回女大夫的药,是来得有效多了。   于磊放了老头子,问道:“不是说有一位姓徐的女大夫吗?”   那中年妇女道:“这里只有我一位女大夫,我姓薛,不姓徐。”   “薛?”   “大概是听错了,来这里看病的人很多,各省都有,回去传讲,可能听讹了。”   于磊失望地道:“叨扰了。”他走出两步,又回头问:“仙药谷的薛婆婆是你什么人?”   “正是我的姑母。”   于磊看到她桌上的“薛氏仙药谱”,神情不觉迷惘。   那薛大夫多经世事,知道他必是来寻找某人,眼睛随着他的目光,问道:“你要找姓徐的女大夫,莫非就是这本书的口述者,也就是我姑母的闭门弟子徐苹?”   于磊燃起一线希望,“你知道她在哪里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   于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已经又三年了,即使往日情怀如风远扬,但在浪迹天涯,仗剑任侠之余,只要有一点点线索,无论大江南北,再远他都会去一探究竟。   只是,一次又一次的落空,一次次的失望。难道,这辈子,他就注定独行?   薛大夫见他发呆,决定讲点好话,“说来都要感谢徐姑娘。我们薛家是医药世家,但我姑母个性怪僻,独自住在仙药谷,我们侄孙辈有问题不得解,她也不肯教,幸好徐姑娘传出她的药方,解了我多年来的医药迷津,医术进步了,我们回生药铺才在济南城渐渐有了名号。”   于磊对于薛家的故事不是很感兴趣,他闻了闻屋中的药草味,“可是,薛婆婆的药方里有很多奇珍异草,你又如何寻得?”   “四川药材丰富,也有人专种珍奇的药草,这几年,一些只有‘薛氏仙药谱’才见到的药草,都是从那儿运来,数量不多,非常珍贵。”   “四川?”   “我们也是跟那里的药商买的……”话未说完,于磊已飒然而去,薛大夫松了一口气,又喊道:“下一个!”   四川,也是于磊出生的地方,他已经很久没回去了。   那时他总以为,若是徐苹投江,必然飘到下游,所以他拼命往下游找,却完全没想到逆流而上过三峡寻人,即使后来也曾上四川寻过,却已经错过第一时机。   这丫头!当年她不要他进政阳城,不也故意往反方向的山上跑吗?   听说成都府之西,有几座山专产药材,于磊往山里去,一路山雾缥缈,古木参天,越往里头走,果然越有灵山仙气。山有灵,草木也成精,成了养生救命药方。如果人住在里面,是不是也能成仙?于磊笑着,他倒是想在此地隐居,修身静心。或许,与心爱的人共度神仙生活。   是否能找到徐苹,他没有把握。找不到又如何?心底伤口结了疤,再添一刀也无妨,那道伤疤不像胸口那条长疤随时间而淡平,反而是愈结愈厚,堆积心上,却也不再怕伤害。   但要真正回复以往的洒脱不羁,是不可能了。   问过路人,知道里面有几个小村落,也散着多户山中人家,要从何寻起?   那就一座山一座山找吧!也当做是漫游仙山。   但是这趟漫游却暗藏杀机,于磊知道身后有人跟踪,但一察觉那几个人武功平平,他也就不放在心上。   于磊依照路人的指点,来到一处山坳,天色已黑,但仍看不见任何村落,他怀疑自己是否走错路,不过,即使找不到村落也无所谓,他向来是露宿惯的。   正要生火休息,那三个跟踪的人出现了,朝他冷笑道:“万里无踪,你自投罗网,你的死期到了。”   于磊站起身,看到他们后面来了一顶大轿,再后头跟了数十名徒众。   大轿放下,下来一个中年男子,“于磊,我要为前任刁掌门报仇!”   于磊沉静地笑道:“我道是谁呢?那么大的阵仗来迎接我,原来是要为岷江派的大淫虫掌门刁森报仇。”   现任岷江派的掌门赖贵怒道:“不准你辱骂前任掌门!”   “他不死,哪轮得到你坐这个位置?”   赖贵听了,脸色阴晴不定,自从刁森死后,岷江派内部为了抢夺掌门之位,各人无所不用其极,花了两年,好不容易让他夺了,当然要让门人心诚悦服,于是便打着为刁森报仇的旗号,以收拢人心。   “于磊,你胡说什么?”   于磊见来者不善,右手摸向匕首,“我只是实话实说。”   赖贵道:“你还不知死活!从你一踏入成都府,就进了我岷江派的范围,教你插翅也难飞!”   “所以你就故意引我进到这座荒山?”   “算你聪明,不会死得不明不白。”   “在城里不敢动手吗?是不是你们功夫不行,非得到山里来布置陷阱,才杀得了我?”于磊嘴角浮起一抹讥笑。   又被他说中弱点了,赖贵恨得牙痒痒的,大喊道:“兄弟们!为刁掌门报仇!给我上!”喊完了立刻躲到轿后。   众们人大声喊杀,纷涌向前,少说也有三、四十人。于磊不怕人多,他镇静的,眼观四面,耳听八方,面对这群乌合之众,他还是可以全身而退。   连续打倒十余人,身手正使得淋漓酣畅,忽然之间,全身失了内力,手脚不听使唤,原是打出一拳,反而被对方的大刀所伤。于磊一惊,暗自运了内力,全身竟是虚软无比,丝毫提不起劲道。   有人喊着,“发作了!终于发作了!万里无踪不行了!”   赖贵从大轿后神气活现地走出来,“嘿!于磊,是不是全身无力呀!”   于磊勉强继续接招,“你施毒?”这才发现连讲话都很费力气。   “呵!也不是什么毒药啦!你忘了这里处处是稀奇古怪的药草吗?我们岷江派拳脚功夫可能稍差,但在调剂制药方面,可是行家哩!”   于磊努力回想,就是不知何时着了他们的道。所幸他的招式诡奇,即使没有内力,也能吓吓岷江派的小子。   赖贵又道:“教你知道我岷江派的厉害!今早你问路的时候,那人在你身上弹了一些粉末,无色无味,你吸了一天,不发作也难。”   于磊努力避开险招,多少年江湖凶险,今日竟为了区区迷药而命丧深山吗?   是自己太疏忽了。不,不能认输,他握紧匕首,招式更加令人难以招架,只是招招都是没有力道的虚招。   又有人怪叫着,“掌门,不行啦,万里无踪还是很厉害!”   赖贵一闪又躲到大轿后面,“他没内力了,怕什么,哎哟!你们往前杀啊!笨蛋!笨蛋!”   眼见弟子不敢杀敌,赖贵使出法宝,“天罗地网!放!快放!”   八名弟子手持渔网凌空而降,于磊应付地面不及,忽然天上飞来一顶网帐,就往他身上罩去,而他竟连移身闪避的力气也没有,连头带身被兜了起来,紧紧束起。   赖贵双手横在胸前,又是趾高气扬地站到大轿前,“于磊!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!来人,一人刺一刀,再割下他的脑袋回去祭刁掌门!”   于磊在网内做困兽之斗,网眼儿细,越挣扎缠得越紧,更何况他最后一丝力气已失,全无反抗的能力。而刚才被砍中数刀,伤口还涌着鲜血,染江了泥土,这次,他真的死定了吗?   万里无踪,侠客末路。于磊觉得身上刺痛,无数的刀剑穿过网眼,往他身上猛刺,血一直流,气一直散,他的意识逐渐昏迷……   好像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,头顶上有挥剑的风声,身边有逃跑的脚步声,还有惨叫声……   他听不到了,只感觉有人背起他,他闻到了淡柔发香,一波又一波,荡进了他晕沉的心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昏昏沉沉的,不知身在何处,只觉遍体疼痛,睁不开眼,也开不了口。   好像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敷在身上痛处,痛楚顿时舒缓!一处处伤口皆被按敷,全身冰冰凉凉的,刀剑刺身的火灼感也消失了。   又好像有人在喂他喝药,慢慢地,一匙一匙地喂,药温味甘,而他的生命力也渐渐回复。   忽然,一双轻软的指头,划上了他胸前的长龙,由上而下,由下而上,来来回回,辗转悠游,手指头绕过了新伤口,柔柔抚触他的身体,身上有热水滴落,一滴、雨滴,坠落不止,泪水流到了他的胸,滑进了他的伤口,是刺痛,也是心疼。   就要死去了,如果苹妹已死,那就让他尽速归去,好在黄泉与她相会;如果苹妹是生,那就让他再见她最后一面吧!   苹妹!苹妹!你在哪里?磊哥好想你!   身乏心痛,他欲睁眼,眼皮上似乎朦了一块帕子,他想伸手去揭,有一只手拉住他的,轻缓地放回身边,然后,是热汤流进他的口里,温了他的胃,暖了他的身。   他再度失去知觉。   不知睡了多久,悠悠转转,到阎罗殿前兜一圈,他又回来了。   自己竟睡在一个山洞中,身上盖着一条被子,身下是厚厚的褥垫,下头还有干草隔开湿气。于磊缓缓地坐起身,洞口正透着日光,是大白天,但是,他昏迷多久了?   低头一看,他穿着一件干净的衣服,大小尺寸刚好,犹透着新布料的味道,他不记得包袱里还有这一套衣裳啊!   解开上衣,伤口不是缠着布条,就是贴着膏药,已经不那么疼痛。荷包仍挂在腰间,好像也被洗去血迹了。   有人救他!   他又记起梦中的感觉,似梦似真,在这荒山,是谁救了他?   被褥旁摆着一个篮子,他伸手掀了,是一锅热腾腾的粥,还有几碟可口的小菜。   他想站起,却是欲振无力,只好安分的坐下。由于肚子饥饿不已,他便按捺不住地将饭菜吃光。   吃完饭,枕边有一壶水,他喝了两口,心想这个救命恩人总会再来,他就在这里等他吧!   盘起腿,调匀气息,练了一套内功心法,身体仍虚,于是他又躺了下来,被香褥软,他有多久没睡在这么舒服的被窝里了?   好梦酣甜,好像有人蹑手蹑脚走进洞里,放下事物,拿走空篮,又踩着细碎的脚步匆忙离去。   于磊一惊,醒了过来,问道:“是恩人吗?”他坐起身,果然又闻到了热饭菜的香味,“请恩人出来相见。”   洞口探进了一颗小脑袋,眨着黑亮的眼看他。   是小孩!不可能是小孩救了他,“小朋友!是你送饭菜来的吗?”   那个小男童又探进半个身子,目不转睛地看他,没有说话。   “小朋友!你叫什么名字?你的爹娘呢?”   小男童见于磊始终不动,安坐在褥上,应该不是危险人物吧!   他大着胆,踩回山洞内,“我叫雨儿!”声音清脆稚嫩。   “雨儿?”   “对!巴山夜雨涨秋池的‘雨’。”   突然从小鬼头的嘴里冒出一句诗,于磊吓了一跳;这小孩才五、六岁吧!怎也懂得巴山夜雨的诗句呢?   “雨儿几岁?”   “六岁!坏人爷爷!”雨儿又喊了一声。   “什么?你叫我什么?”看来他是遇到一个难缠的小孩。   “坏人爷爷!我娘说你是坏人,不能跟你讲话。”   于磊笑道:“我不是坏人,你看我会打你吗?”   雨儿摇头摇得像拨浪鼓,“你不像坏人,坏人都是拿着刀子杀人,你快死掉了,是被坏人杀的。”   “来!雨儿,到这边来。”于磊摸摸他的头,“你的娘呢?”   “娘在家里煮饭,叫我带给你吃。”   “你的爹呢?是不是你爹救了我?”   “我爹?我爹爹出门做生意,还没有回家。”   种药材的人家,出门贩售药材是很稀松平常的事,那么到底是谁救他?于磊又问:“雨儿,你知道是谁救了叔叔吗?”   雨儿还是摇头,圆圆的小脸蛋像两团白嫩馒头,“你不是叔叔,你是爷爷。”   自己真有这么老吗?为什么总是被误认为前辈、爷爷?于磊拉着雨儿坐到褥边,“我不是爷爷,你要叫我叔叔。”   “不对,娘说有胡子、有白头发的就是老公公,要叫爷爷。”雨儿扯着他的髯,“嘻!你有胡子,还有白头发,当然是爷爷了。”   于磊不自觉地摸向鬓边。这几年,他的确又长了不少白发。   于磊回神,注视两儿天真无邪、晶亮如星的黑眸,“雨儿,我不是爷爷,我教你,看到跟你爹爹年纪差不多的人,都要叫叔叔。”   “可是我……”雨儿小嘴一扁,“我没有看过我爹爹,我不知道他年纪多大。”   “你不是说你爹去做生意,还没回来吗?”   “娘说他会回来,可是……他们都笑雨儿没有爹爹。”泪珠在雨儿的大眼里滚呀滚。   于磊想到自己的幼年,无父无母,饱受其他孩童的言语欺凌,被打了,没人可以哭诉,只好眼泪往肚里吞,如今,雨儿的爹为何弃家不顾?让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娃娃受人欺负?   “雨儿乖,叔叔在这里陪你……”   雨儿跳起来,小手背揩了揩泪,“我要回去了,娘说不能和你讲话,她要知道了一定很生气。”说完三步并作两步,提着空篮跑了出去。   “等一下,雨儿……”于磊仍有很多疑问,他想起身拉回雨儿,双腿却仍无力,只好看着他跑出洞口,投向暮色之中。   天快暗了,这么一个年幼的小孩,他母亲怎放心让他在山中乱跑?不过,自己幼时,似乎也是天不怕地不怕,满山乱跑吧!   于磊点亮地上的灯烛,掀开篮子,菜饭皆用碗盘盖着保温,还有两个陶罐,一个是鱼汤,一个是药汤,兀自冒着热气。他喝了药汤,吃完饭菜,力气足了,坐在褥上运功调气,体内血行顺畅,功力逐渐恢复,万里无踪终于活过来了!   明天雨儿还是会来,到时再问他吧!   睡了一夜好眠,晨曦中,果然又看到雨儿探进小脑袋。   “叔叔,你醒了?”终于改口了。   “等你过来啊!雨儿,今天是初几?”   “今儿个六月十二了。”雨儿将一篮饭菜放在地上,再从背后解下一壶水。   十二?于磊数着日子,自己从受伤到醒来,整整十天,那么梦中所经历的事情,都是在这十天内发生的吗?而这十天,又是谁在照料他、医治他?   “是雨儿的娘救了叔叔吗?”   “我不知道,有一天晚上,娘说山洞有一个坏人,快被人打死了,要拿药去救他,然后,娘就把家里的棉被搬过来。”   “雨儿的娘懂得用药?”于磊心头一动。   “对啊!这山里的姑姑、婆婆都会用药。”   大家都会用药?这也难怪,这里是产药材的仙山,而且她也不可能有个儿子啊,可是,若说雨儿的娘救活他,那又是谁把他从岷江派手中救出?   梦中的柔荑,原以为是与苹妹重逢,原来……原来是雨儿的娘!   雨儿主动端了药汤给他,“叔叔,趁热喝。”   于磊看到篮内的丰盛饭菜,提了提篮柄,“哇,这么重!雨儿提得动?”   “可以呀!”雨儿又提起空篮,小小的身躯几乎和篮子一样大,“爬了两座山,汤都没有洒出来。”   于磊口中的药汤差点喷出来,“你爬了两座山,汤还是热的?”这小子,莫非是山中仙童?刚刚他不是看到雨儿轻轻松松提着食篮进来吗?   小子仍耍着拳脚,“哈!功夫又进步了。”   这山里的小孩都像雨儿一样练武吗?山上是不是住了更多的高人?   “叔叔,你会武功吗?”   “会啊!雨儿也在学武功?”   “叔叔会武功,又怎么会被坏人杀死?叔叔,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差?”   他不是武功不好,而是疏于防备,他想解释。见小鬼露出不信任的眼神,于磊咽下了到口的话,这鬼灵精怪!   雨儿叫道:“哎呀!我要走了,娘还在家里等我呢!”   “雨儿!”想要唤住他,他却已一溜烟地跑出去,于磊撑着身子,一步步走到洞口,只见一条小径通往树林,早已不见雨儿的身影。   于磊苦笑,“万里无踪,这小子也称得上仙山无踪吧!”   往后三天,雨儿来去匆匆,于磊总要问他几句,但是雨儿始终说不出是谁救了他,也讲不来他母亲在那十天如何医治他。   第三天黄昏,于磊一样坐在褥上等雨儿,雨儿一进来就高兴地道:“今天我跑更快了,我们可以多讲话,娘也不会知道。”   于磊笑道:“雨儿的娘为什么不来呢?”这三天,他盼着雨儿,就像盼着亲人,也盼着那一顿顿满足他口腹的饭菜。   “娘不来,娘叫雨儿看叔叔的伤势,我说你还爬不起来呢!”   “喔?爬不起来?”   于磊这三日吃了雨儿的母亲所煮的汤药饭菜,体力已经恢复七、八成,白日无事,就到洞外练拳养气,功力也大致回复五成。当估算雨儿送饭的时间到了,他就事先回到洞内等着,所以,雨儿以为他还不能起身吧!也难怪药量和饭量越送越多,他也越吃越壮。   “娘又说了,男女‘搜搜’不亲。”   “是男女授受不亲!”于磊明白,一个独居女子,总怕别人说闲话,或者,她还以为他是坏人?可是,她不是照顾他十天吗?“不然雨儿带叔叔去雨儿家,叔叔要跟雨儿的娘说谢谢,感谢她煮饭给叔叔吃。”   雨儿紧张地道:“不行啦!娘说你是坏人,不能跟你说话,也不能让你到我家。”   “所以,她才把我放在这个山洞?”   “对呀!那几天娘都没有回家睡觉,让雨儿一个人在家,娘每天回来煮药,一边煮、一边哭,雨儿还以为是坏人欺负娘。”   “我连你的娘都没见过,怎会欺负她?”于磊心头大受震动,“她哭……她为我哭?”   “雨儿生病了,娘也会哭。”   哭?于磊记起梦中的点滴热水,那不是水,而是泪!是为至亲之人所流下的泪!而她躲着他!   “雨儿的娘……”于磊激动地抓过雨儿的肩,“雨儿的娘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娘?娘就叫做娘啊,”雨儿被他吓到了。   “雨儿的爹呢?叫什么名字?姓什么?”   “爹?”雨儿几乎要哭出来,“雨儿没有爹!”   这么聪明的小孩,怎会不知道爹娘的姓名?一定是她不说,一定是的,于磊又捏紧雨儿的肩,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,“你快带我去你家!”   “不要啊!”雨儿被捏疼了,哭道:“坏人!坏人!”双手在于磊脸前乱挥,吓得脸色苍白。   于磊赶紧放手,“雨儿!我……”   雨儿拾起地上的空篮,飞快地跑出山洞;于磊想追上前,却又颓然坐倒,如果她是雨儿的娘,那谁是雨儿的爹?   面对佳肴美食,他食不下咽,拿出荷包,反复细看,一再抚过,蓦然他翻起身上这件新裁衣裳的缝线,和那荷包两相对照。   一样的缝工,一样的心意。于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明天,明天他就要得到答案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翌日早上,雨儿照常送来饭菜,但是神情警戒,也不向于磊打招呼,放了就走。   于磊猛喝几口粥,囫囵吞了一颗蛋,立刻跟上雨儿。   小小的雨儿,提着食篮,果然健步如飞,但毕竟年幼步小,让新伤初愈的于磊,正好可以轻松地跟踪他。   雨儿爬过一座山,接着是一条河,河的下游处有个小村落。雨儿来到这里却不走了,而是坐在河边发呆。   他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心事?他不是应该回家吗?   几个小孩拿着钓竿,溯河而上,一路嘻嘻哈哈的,见了雨儿,大叫一声,“喂!没爹的小孩!”   雨儿站起来,小脸充满愤怒,捏紧了小拳头,“谁说我没有爹?”   那五个小孩都比雨儿大,几个顽童一起哄!开始作弄年仅六岁的雨儿。   “雨儿没有爹!我娘说,雨儿他爹不要他们母子俩,跑掉了。”   雨儿怒道:“你们乱讲,我爹出门作生意。”   “作什么生意啊?你娘一个人跑到这里生你,是不是被你爹抛弃了?”   雨儿大叫,“我爹会回来,他回来,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我?”   “你爹不会回来了,可怜的雨儿,没有亲爹呵!唉哟——”   雨儿一头撞上那个小孩的肚子,痛得他哇哇大叫。   其他小孩见了,叫着:“雨儿打人了!”扑倒雨儿,有人打他的头,有人骑上他的小小身子,还有人抓他的脚。   雨儿不服输,被压在地上叫喊着,“雨儿有爹!雨儿有爹!”   扑通!扑通!扑通!扑通!连续四个落水声,伴随顽童的惊叫,雨儿身上一轻,赶忙爬了起来,看到于磊站在他的身边,正丢出最后一个顽童。   顽童冒出水,不服气地道:“你大欺小,不公平。”   于磊正色道:“我才一个,你们五个欺负雨儿,公平吗?”   “你是什么人?跑到我们这里撒野!”顽童口气不小。   “我是雨儿的爹。”   几个顽童才要爬出水面,又吓得掉下去,“雨儿的爹?雨儿的爹回来了?”   于磊义正辞严地道:“回去告诉你们的爹娘,雨儿的爹回来了。”   看到顽童落荒而逃,雨儿瘪着的嘴一张开,哇地哭道:“雨儿没有爹,叔叔不是雨儿的爹。”   于磊蹲下,抱住他的小身躯,“叔叔是吓他们的。”他看着雨儿伤心委屈的小脸,心头酸楚,“可是,叔叔很想做雨儿的爹。”   雨儿猛摇头,“叔叔不是爹爹,你是叔叔,不是爹爹。”   于磊无限慨叹,行走江湖二十年,恶徒固然要教训,但他每每见到顽童欺负没爹娘的小孩,总要挺身而出,只因为他也尝过没爹娘的苦啊!   雨儿伏在于磊肩上,哭声斯歇,于磊抱起他,“走,我带你回家。”   雨儿搂住于磊的脖子,“叔叔可以走路了?”   “叔叔伤好了,要去跟雨儿的娘说声谢谢。”   “可是娘不在家,娘说你吃掉家里两只鸡,她要进城买小鸡,再养成大鸡,还要帮你买几斤肉,还有买雨儿的糖。”   于磊微微失望,“那雨儿的娘什么时候回来?”   雨儿拉着他的胡子,“晚上!以前娘会带雨儿进城,今天娘吩咐雨儿,灶上热着饭菜,中午要送去给你。”   “雨儿好乖,叔叔出来了,雨儿就不必送饭,到雨儿家吃饭,好不好?”   “好啊!可是叔叔要教我武功,原来叔叔的武功很厉害。”   于磊一手提起食篮,“好。叔叔教你。”   “一言为定喔!”雨儿终于笑了,那是她的笑容;而星星似的眼,浓浓的眉,直直的鼻,是他的。   雨儿指点路径,大小两人牵着手,又往里头爬了一座山,小茅屋坐落半山腰,门前种满奇花异卉,一弯清溪流过屋旁。   于磊一吸花草的香味,“这是雨儿住的地方?”   “嗯!很棒吧!”   “是很棒,这些花是雨儿的娘种的?”   “对啊!娘种别人没有的药草,再拿去城里卖,帮雨儿买书买笔,教雨儿念书。”   “娘也教你武功?”   “嗯!”雨儿用力点头,跑进屋里拿出一把小剑,舞将起来,“我会翱天剑法!”   于磊的眼湿了。六年来,万里寻踪,就是为了今天。   中午吃过饭,于磊拿碗筷到溪边清洗,后头雨儿摇摇摆摆,拖出一个大锅,卖力刷着。   “雨儿很能干,什么事都会。”于磊夸赞着,方才见他添饭、盛菜、灭火,面面俱到,像个小大人。   “娘说爹不在家,雨儿要自己学做很多事,我还会升火煮饭哩!”雨儿得意洋洋。   多么令人心疼的孩子啊!   下午,于磊在屋前空地教雨儿功夫,雨儿一学就会,连续打了好几套拳,仍意犹未尽。于磊在他舞动的小小身影中,好像看到昔日峨嵋山上爱练武的小孩。   日头一点一点向西移动,雨儿担心地道:“天暗了!叔叔,你赶快走,娘回来看到你,会骂雨儿的。”   “有叔叔在,别怕,而且叔叔要告诉雨儿的娘,叔叔不是坏人。”   “对,我要告诉娘,叔叔武功很高,不是坏人。”   正说着,溪边已听到柔柔的呼唤,“雨儿,雨儿,娘回来了!”   雨儿开心地穿过药园,也喊着,“娘!娘!”   于磊停止呼吸,体内血流急窜,眼里只看到那个久违的倩影。   她低头理理雨儿的衣服,“雨儿,怎么全身脏兮兮的?”   雨儿牵着她的手,“娘,我练功夫,叔叔教我武功,他不是坏人!”   她震骇地望向茅屋门边,那里站着一个挺拔、魁梧,却是两鬓飞霜的男子,他双目深邃凝望她,六年依然不变。   “苹妹!”   她手上的篮子掉落地面,几只小鸡吱吱地跑了出来,也滚落了几颗梨子。   雨儿急着抓小鸡,“娘,小鸡跑了。”   她站在原地,脚步凝住,无法移动,眼见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,捡起地上的梨子,放到提篮中,“梨?你还要分离吗?”   徐苹觉得眼眶酸涩,又是硬起心肠,捡起篮子,拉过雨儿,“雨儿,我们进屋!”   雨儿双手各抓了一只小鸡,“娘,还没抓完,叔叔,帮我抓……”   徐苹拉他进屋,“雨儿,我们家不欢迎陌生人。”   于磊挡住她,“苹妹,我不是陌生人,我是你的丈夫啊!”   徐苹绕过他,责问雨儿,“雨儿,你不是说他还不能走路吗?”   雨儿被娘亲的神情吓到,不自觉地捏住两只可怜的小鸡,“娘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叔叔今天忽然会走路了。”   于磊用力握住徐苹的双臂,“苹妹,不要骂雨儿,你看看我啊!”   他的手劲还是那么有力,那么强壮,徐苹几乎弃甲投降,但她强忍住泪水,低头道:“对不起,我不认识你。”   “你——苹妹,我是于磊,我是你的磊哥呀!”于磊慌了,用力摇晃着她。   泪水被他摇落,“走开!走开!我不认识你!”   “苹妹,你忘记了吗?我们拜过堂,成了亲,我们是夫妻,你都忘了吗?”   没有忘,永世难忘,但已无缘。   她摇头,“你走吧!伤势既然好了,就离开这里。”   “我为什么要离开?苹妹,是你救我、治我,为什么还要躲我?你躲我六年,我也整整找了你六年,六年,不算短啊!”于磊的眼里有泪光。   是不短呵!不然,你为何风霜满面,鬓白似雪?徐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被拧绞,垂下了泪,“你走吧!我有丈夫了。”   于磊几乎是要抱住她纤细的身子,激动叫着,“对,你有丈夫,你的丈夫就是我,雨儿……雨儿是我们的孩子,是不是?”   雨儿早已听得目瞪口呆,手一松,两只小鸡跳离掌心。   “不是!”徐苹用力推开他,“我丈夫在外经商,我和他生下雨儿,你是谁?来这里扰乱我们母子的生活?”   “不,你怎么会再嫁?我如此爱你,你怎忍……离我而去……再嫁?”于磊心碎欲裂。   “你走!伤好了,就不要再麻烦我们母子。”徐苹推着雨儿进屋,就要顺手关上门。   “苹妹!”于磊撑住门板,要得到真相,“苹妹,你真的再嫁了?”   “我有丈夫,有儿子,请不要打扰我们。”   原来已是琵琶别抱,所以才不出面、不相认。   雨儿怯声道:“娘,叔叔他……”   徐苹斥道:“雨儿,你不听娘的话,要让娘伤心吗?”   雨儿慌了,他从来没看过娘这么生气,他赶紧挤出门,推着于磊的脚,“叔叔,你走开,你走开,你不能欺负雨儿的娘!”   连小孩也来赶他,于磊只觉天地已弃他而去,身上所有伤口全痛了起来,心底疤痕也绽裂流血,多年来的苦思寻觅,竟落得今日孤凄的下场,是不是自己太痴、太傻?   既然她已另有归宿,他又何苦再纠缠?   于磊退了几步,“那……打扰了!”语音凄清,几不成声。   柴门在他面前关上,阻绝了他所有的爱恋痴缠,万里无踪,情也无踪!   咽下男儿泪,转过身,仍跨不出离别的脚步。   “叔叔……”雨儿开门出来,跑到他身边,递给他一块饼、一瓶药,眼角挂着泪珠,“娘说给你带在路上。”   他接过了,长声浩叹,大步离去。   门扉后的泪人儿,早已肝肠寸断。 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   夜里,徐苹帮雨儿盖好被子,望看他的睡脸。这小娃娃,今晚特别乖,懂得察言观色,不敢惹她生气,像他一样体贴……   他?徐苹的心被刺痛了,本不该再相见,怎知那夜救人,解开缠绕的渔网,发现地上的斑斑血人,竟然是魂萦梦系的于磊啊!   十日夜的洞中看顾,她流着泪为他敷过每一处伤口,喂他每一口汤药,祈求他能早日醒转。可是,醒转了,她能相见吗?   夜夜听他的呓语梦话,都是催人心肝的苦苦思念,她的泪,只有掉得更凶;她的心,只有没得更紧。   为他擦净身体,连夜缝了一套衣裳,再教雨儿送饭给他,原以为到此为止,怎知,他翻过两座山,翩翩出现了。   不能了!已经不能再有情爱了!徐苹拭了泪,轻声推开门,又是一个月圆之夜,月光洒地,明亮如画,屋前的药草也涂上一层金光,好柔美的月色!   她左右张看,是在寻他吗?不,他走了,他再也不会回来了!   来到溪边,溪水也跳着明月,天上有月,水里有月,而人间呢?   她在溪畔一块石头坐上。几年来,每当夜里睡不着觉,她总是来到这边看月,有时抱着襁褓中的雨儿,有时独自一人,心中想着,他也在看月吗?见月如见人,可是,她想念的是他的心跳、他的呼吸,还有他的深情。   从怀中拿出一方淡绿帕子,徐苹拿在脸上,轻缓摩拭,虽然已经洗过千百遍,但这上面仍有他的味道。曾经是擦过他的脸,如今也拿来擦自己的脸,是不是也和他耳鬓厮磨了?   将帕子摊在膝上,痴望水中月,眼里浮起一层水雾,水上也飘来一片雾,山中子夜,总是起雾的,夜深露浓,她眼中的雾更是朦胧。   一阵凉风吹过,吹落了她的帕子,她起身去拾,在白雾飘渺中,有一双手比她更快,俯身为她拾起。   “苹妹,你还带着这条帕子?”   他没走?   徐苹心慌意乱,回头就跑。于磊追上前,从后面抱住她的身躯,密密相贴,把帕子塞到她颤抖的掌中,也握紧了那想挣扎的手,唇贴上她的额角,气息喷在她脸上,“你真狠心,要赶走你伤重未愈的丈夫吗?”   徐苹无力了,她不能抗拒他的胸膛,只能哭着,“放开我,你不是我的丈夫,我成亲了……”   于磊扳过她的身,仍是紧抱着她,眸子深邃如星,“是的,你成亲了,你只有和我拜过堂,你是我的妻子,而我,就是你唯一的丈夫。”   “不,你不是……”   “苹妹,何苦还陷在上代仇恨之中?”   “我没有!”   “你有!你念念不忘的就是,我是王棠的儿子,而我又刺了你一剑,是不是?”   徐苹低头,任泪水滴在她为他缝制的衣上。   于磊放开她,从腰间抽出匕首,“给你,你若恨着那一剑,你就朝我身上刺一刀,刺哪里都可以,刺中心脏更好,真正了结两家恩怨!”   徐苹打掉他的匕首,哭道:“你身上的伤不够多吗?还要我刺你?”   于磊又拥紧她,好想把她揉到深处,“苹妹,苹妹,都过去了,我当年无意伤你,可是你不听我解释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   他的泪水滴到她的额,流到她的口,也是苦涩的。   徐苹痴狂地喊道:“不,你是他的儿子……”   于磊按住她的肩,注视着她,“我爹不是王棠,我爹是负心郎于七,你如果要为这一丝血缘离开我,这六年的惩罚还不够吗?”   他抚着她的发,将发丝拨过她的耳,捧起她的脸颊,“岳父也说了,恩怨结束了。这些年,诬陷翱天派的王棠死了,啸月派五个女婿争夺家产,弄得四分五裂;而一手策划蓝玉冤案的太祖皇帝也死了,孙子即位,叔叔却不服,起兵靖难。不过,那些都是别人的恩恩怨怨,再也与我们无关,为什么你还在计较?”   徐苹哀切,她是不计较了。隐居六年,江湖过往,权谋斗争,早已事不关己。只是,想到当日那一剑,想到他的生父,心有千千结,终是无人能解啊!   于磊以手指抚拭她脸上的泪痕,“你心中有结吗?结是一条绳子绑着一个吉字,解开绳,就是吉,就是海阔天空,是翱天也好、是啸月也罢,都是飞在清朗开阔的天!”   抽丝剥茧,心结似乎慢慢被解开了,她抬起眼,望向他清朗的笑脸。   “当年,你为难,我也矛盾,千不该,万不该,我失误刺中你。在那个时候,恐怕我讲不出这些道理,你更听不下去,就算我没有误伤你,我们免不了还是会分开。可是,六年的时间,足够让我去想,也足够让你去沉淀。   “苹妹,你要像你们祖师爷一样,抱憾以终吗?人生有几个六年?我们曾一起共患难、历生死,爱你的人不是你的仇人,爱你的人叫做于磊,是你的磊哥,是你的丈夫。”   徐苹注目他,他和她,原是不存在仇恨啊!只因当时伤心绝望,转身而去,而今岁月悠悠,腿上的剑伤早已愈合,连疤痕都不复见,她为何还抓住过去的情仇纠葛,而不去寻回应有的幸福?   于磊又道:“即使你不愿再见我,那上代恩怨,又何苦连累我们的下一代?”   徐苹怔忡,“雨儿?”   “我自幼没爹娘,知道没爹娘的苦楚。雨儿虽然有娘,但总不能代替亲爹啊!你可知他被村里的小孩欺负,欺他没有爹?”   徐苹点头,泪水滑下,“雨儿他有爹。”   于磊的手也颤抖了,“雨儿……雨儿就是我的儿吗?”   徐苹双手环住他,倒在他的怀中哭道:“磊哥,磊哥,你就是雨儿的亲爹啊!”   于磊心情激荡,虚叹再三,今夜,他不只找回他的妻,也捡到一个儿!   徐苹仍哭着,“可是……我不知道,雨儿该姓什么?”   于磊笃定地道:“雨儿姓徐。”   “磊哥?”泪眼望去,依然是那洒脱的笑容。   多年死结,瞬间得解!   “你好狠,骗他说我是坏人,不让我们父子相认?”   “磊哥,我……你不要生气,是我…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”   于磊轻抬起她的脸,柔声道:“傻丫头,我怎么会生气?只要你不再离开我,我们再为雨儿生弟弟妹妹,好不好?”   于磊吻上徐苹的泪,轻柔滑下,熨过她的颊,慢慢地停在她的唇。唇瓣相接,睽别多年的悸动又回到了两人体内,闭起眼,彼此轻啄对方干涩许久的唇,细细滋润。唇湿了,脸热了,舌交缠,心交织,摩挲着彼此的身,深吻不断。   “磊哥,你……你的胡子……”长吻方歇,徐苹呻吟着。   “又刺痒你了?”他故意磨擦她的脸,“想念我的胡子吗?”   “想……”徐苹脸红了。   “我让你一辈子都想。”他贴着她的脸,又是绵长的吻。   他抱着她,坐在溪边石上,咬着她的耳垂,“是你救了我,谢谢你。”   “我赶跑岷江派,警告他们不得再踏入山里。你的伤,还没痊愈吧?”   “看到你,都好了!你这个细腻的软心肠,要赶我走,还送药给我?凭这点,我就知道你没有再嫁。”   徐苹羞愧,“不会赶你了。”   “苹妹!能告诉我,当年是怎么一回事吗?”   她在他怀里,听他沉稳的心跳,诉说着,“那时,我很彷徨,很伤心,一直跑,跑到江边,不想活,就投江了……”   “傻丫头啊!你流了那么多的血!”于磊吻上她的发梢眉角,有失而复得的喜悦。   “再醒来时,是在一艘船上,那船正要过三峡,回四川。”   “原来你那时就来了。”   “那船是送了药材到江南,又买了货物要回去,我跟他们到成都府,听说里头有产药,就进来了。然后发现怀了雨儿,我才有勇气再活下来,幸好村里的婆婆很照顾我。”   “可是,你还是躲到这山腰里?”   “一来是想种些药草谋生,二来是避开村里的流言。”   “苦了你。”于磊爱怜地抚摸她的发。   徐苹从他怀中坐起,亦是理着他的鬓边白发,“这些年,你也辛苦了。”   “我老了。”   “你没老,你还是一样,万里无踪,永远是我的英雄。”   “你也是一样的美,跟当年一样吸引我。”于磊又吻着她,抚着思念多年的娇软身躯,闻着那清淡草香的软滑凝脂,轻轻掀开她的衣襟,拂过她胸前的柔软,“七年前,我救了你,注定要相识相爱;七年后,你救了我,注定要重逢,注定要白首到老。”   徐苹身子轻颤,拉住他的手,羞靥如醉,“这里冷,我们进屋去。”   夜雾已散,亮圆的月又探出脸,夫妻俩手拉手,一转身,就看到雨儿站在后头。   这小家伙!他站在那里多久了?又教他看见了什么?   雨儿脸上的泪痕已干,他怯怯地问着,似乎又要哭了,“娘,叔叔就是雨儿的爹吗?”   徐苹微笑道:“是啊!快叫爹爹!”   于磊上前,“雨儿,我是你的爹哪!”   “爹?爹!”跟娘亲嘴的叔叔就是爹爹?   早就知道他不是坏人嘛!原来雨儿的爹那么强壮,那么厉害!雨儿长大也要像爹爹一样厉害!   小嘴一扁,雨儿哭着抱住于磊的大腿,“雨儿有爹爹了!雨儿真的有爹爹了!”   于磊抱起雨儿,疼惜地拍拍他的小身子,“雨儿,我的好儿子,爹回来了,爹以后教雨儿武功,没有人敢再欺负雨儿!”   雨儿搂着于磊大哭,一径地喊叫着,“爹!爹!雨儿有爹爹!”   “雨儿乖!”于磊亲了亲他的小脸蛋,一手又搂过含泪带笑的徐苹,也在她脸上亲了亲,三个人抱在一起,他开朗大笑道:“我回家了!我们一家团圆了!”不应有恨。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yingruiyun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